诚然,在东宫一党的严密看守之下,曲蕤飏并无选择,只能保持沉默。
他发现,几个月不见,萝衣,似乎变了很多。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惹是生非让他火冒三丈的小女孩,她如今从眼中桀骜全都化成了果决,他人的质疑和评判;
她不再是那个被长姐曲倪裳浊世风华掩盖了全部存在感的臭丫头,她满载艳羡与荣光出现,抬眉巧笑间已经有了操纵芳华的能力;
在曲蕤飏看不到的地方,萝衣似乎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与......
狠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曲萝衣对待看管她的侍卫的态度。
她擦拭刀尖上的血珠,眼中甚至露了笑意,抬眸看见曲蕤飏正走进房间,便对他说道:
“他们不杀我的代价,便是我可以随意杀他们的人。”
随即她便在曲蕤飏的瞠目结舌中,穿着一身夜行衣消失在东宫看押她的房间。
她似乎对郡守府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几个来回,几次躲避,便成功避开了护卫们的眼目,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除了翻墙的动作依旧矫健如昨,曲蕤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曲萝衣了,他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多次怀疑过眼前这个“黎王妃”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一度曲蕤飏以为曲萝衣已然逃走了,没想到天明之前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且一脸羸弱惊恐地声称倒在地上的护卫企图轻薄于她,所幸钦差大人经过,拔刀替她解了围。
有钦差大人作保,几乎没有人怀疑哭哭啼啼的“黎王妃”才是那个无情又冷酷的杀手。
城门大道上,黎王苏怀岷淡看一眼笑意盈盈走向自己的“黎王妃”曲萝衣,语气清朗却冰冷,断言道:
“本王不认识这个女人,她不是本王的王妃。”
此话一出,空气瞬时凝固。
明面上奉命配合钦差行事的京都护卫营统领雷鸣伫立在一边,严密监管着黎王苏怀岷的一举一动:
黎王虽有罪,但官兵却不能将其当作囚犯抓捕。
这不仅是钦差曲大人的强烈要求,也是左相的嘱咐:
如今黎王置身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掌握着主动,事态也正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在抵达京都城之前,太子及其党羽便不想让矛盾过度激化。
眼下横生出事端,雷鸣赶忙上前,好奇问询道:
“怎么回事?这女人不是黎王妃,能是谁?”
雷鸣没见过御赐的黎王妃,但这女人是东宫苏久屹亲自带回来的,太子说她是黎王妃,她还能不是吗?
可惜东宫如约抵达庆阳关后,便因为舟车劳顿上了春风楼舒缓筋骨,一连舒缓了几日也没有缓过来,连今日这样关键的场面竟然也缺席了。
东宫不能亲来辨认,所有的疑惑都聚集到了大理寺卿曲蕤飏身上:
“曲大人,自家的姑娘,您可是瞧真切了?”
毫无疑问,曲蕤飏瞧得十分真切,但他看着黎王苏怀岷的笃定的态度,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而是黎王接着道:
“曲大人,本王身负谋反的罪名尚未澄清,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把不相干的牵连进来为好!”
曲蕤飏恍然大悟:黎王原是为了自个女儿的安危着想,暗示自己配合演戏呢!
他当即会意,即刻开口向雷将军说明:
“本官多日未见女儿,倒也觉得女儿似乎与闺中多有不同,其中恐有奇特处,待本官分辨分辨。”
曲蕤飏如此说时,一旁的曲萝衣却不领情:
“夫妻一体,妾身誓与殿下共荣辱,心甘情愿,绝不后悔。殿下和父亲就不要为萝衣的安危耗费心思了。”
她如此夫唱妇随,一意孤行,叫曲蕤飏左右为难,也叫一旁的路云起看明白了她的心之所向。
话讲到这份上,在场之人也都明白了其中的故事:
非是黎王妃是假,而是谋反的罪名太重,翁婿两个联合演戏,黎王的否认和曲大人的迟疑都是为了不想要将曲小姐牵扯其中。
雷将军正要叫停这场闹剧,却见黎王把脸转向路将军,开口道:
“路将军,你可看清楚了?”
路云起先是一片茫然,却在众目睽睽之中无法退缩,他看向黎王苏怀岷,希望他能给自己些许暗示,却见黎王苏怀岷好整以暇站在一边,微微扬起的唇角好似在说:
兄弟,要自己学会把握时机啊!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群狼环伺,这算是什么时机呢?
但路云起知道如果他不想二十三从自己身边溜走的话,必须要趁早站出来表明心声。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充斥着不能失去她的情感牵念,路云起冲上前,一把握住了“黎王妃”朝黎王苏怀岷伸出的那只手,一边将其往自己怀里拽,一边急于表明心迹道:
“二十三,不要跟他走,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啊!本将......本将心悦你已久......”
诚然,东宫党羽列兵于此,钦差曲大人携圣旨至此,都不是为了围观年轻人复杂离奇的爱情故事。
但这毫无先兆的无稽之事就是在他们眼前上演了,黎王苏怀岷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旁的男人将“黎王妃”搂进怀里又揉又蹭,甚至他的脸上还带了三分笑意。
而大理寺卿曲大人呢,索性偏过头捂住了自己的一双老眼。
其实当此时候最为难的人,并不是大街上伫立着的这几位。
最为难的人实则是躲在街头巷尾,准备接了暗号行动的路家伙计们。
路老板前几日与他们商讨好的暗号分明是:她与黎王苏怀岷握手。
可是眼下她握住的可是东家的手啊,这到底算不算行动的暗号啊?
路家的伙计们分散在街头巷尾,一个看向另一个,疑惑从屋檐上传到巷子口再传到暗门后、枯井里......可是他们全都不明白接下去要干什么。
按照原计划,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冲将出去,在街口巷道制造混乱,吸引朝廷军兵围剿,给黎王一行创造逃脱的机会,可是眼下暗号不对,他们的贸然行动会不会坏了东家的计划呢?
而且东家看着似乎格外得认真,他期待路老板的回应,似乎情真意切,不像是为了延缓他们行动计划装出来的。
眼看着巡街的士兵就要发现他们的踪迹了,有伙计大着胆子探出了脚,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原计划冲了。
却见路云起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转过脸对一脸抗拒、满腹嫌弃的曲萝衣道:
“二十三,别闹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