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能还是人妖。
多日未见,黎王妃“美貌”受损,黎王殿下却是风采依旧。
疾风瑟瑟的山岗上,黎王苏怀岷迎风而立,托身云雾中,身姿萧肃,满山寒松与翠柏尽染了其浊世风华。
眼前人看上去就像是,松柏成了精,亦或是雨雾幻化成了仙。
青葱如玉,不似真人。
黎王妃按捺着心中无味翻涌,强颜欢笑唤了一声:
“殿下。”
黎王回身,一见是她,眼中瞬时蓄满了笑意,身上也多了几分人间气。他冲着王妃招招手,呼唤她上前。
王妃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却步不前,连连摆手拒绝:
“妾身曾不慎跌落过山崖,高处不胜寒,妾身就不过去了。”
黎王目光越过黎王妃饱满的头颅、虚假的笑意、戒备的眼神,望进她身后的人烟嘈杂中,久久凝视不语。
崖边不远处,曾邻正领着护卫们在山顶空旷处搭建帐篷,并在帐篷前架起了火堆,车马也都被有序地归拢至一处。
升腾起的炊烟袅袅,与山间的雾气交融,朦胧了绿意与人声。
嗖嗖一阵寒风过,曲小姐不禁打了个寒颤,腹议良多:
看来今夜又要露宿荒野了。山顶这么冷,怪不得要她侍寝!
有护卫小跑着朝黎王而来,回话道:
“殿下,您的帐篷已经搭建完毕,您可以进去歇息了。”
黎王颔首,护卫看了一眼黎王妃,又问道:
“王妃的帐篷要搭在何处?”
依照一路的惯例,王妃的寝房都是离黎王殿下越远越好的,就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洪水猛兽。
但是今夜,黎王似乎心情不错。
隔着几步路,曲倪裳听着黎王苏怀岷似乎故意抬高了音调,对护卫说:
“不必了,今夜王妃侍寝。”
落日将山林、草木、人烟尽数笼在暖橘色的余晖中,却也把黎王妃多日来苦心支棱起的“黎王有疾”的谣言瓦解得片点不留。
出发前他们分明有过一些私下的协定,他难道忘了吗?
黎王妃曾给黎王传过一张小纸条:
殿下厌恶妾甚,妾亦知殿下隐疾,不若渲染之,可避子嗣之祸。
两人所处之地离大队人马并不远,在众多耳目聪灵的护卫扭头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王妃呵呵干笑道,更正道:
“王爷说错了,是侍疾并非侍寝。”
王妃拼命地朝着黎王挤眉弄眼,努力想要唤起黎王苏怀岷沉睡的记忆,可是还是没能止住他脱口问出那句:
“本王何疾?还请王妃明示。”
他哪里是不记得,分明就是不想配合。
黎王妃瞬间也不恐高了,一个箭步凑近黎王,拉着他的袖口,小声提醒道:
“殿下,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您若嫌那一样说不出口,头疼脚疼腰子疼,您随便选一样疼就行,只要能避过那些宫人的耳目。”
黎王妃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黎王苏怀岷却施施然朗声而笑:
“王妃,为了配合你,本王的牺牲着实有些大了。如今连韩魁和曾邻都已经拿同情的眼光看着本王了,本王寻思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合该头疼医头,脚疼治脚,去了病根才能长久。咱们又不是只做一时的夫妻,难不成王妃想要守一辈子活寡吗?”
那谣言从黎王妃的车驾中一路传出,便有越来越多的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黎王苏怀岷。
此疾隐晦,非是亲临者不可知。
王妃的话之所以如此可信,也得益于黎王多年来的洁身自好。
用曾邻的话说就是:怪不得王爷二十好几了,身边一直也没有个疏通的,原来如此啊!
韩先生就更加直白一点:殿下,有病得治啊!讳疾忌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幸福啊!
诚然,黎王妃此计,实则给黎王苏怀岷造成了不少的困扰。
美人在前,碰不得便也罢了,还要深受美人言语的中伤,配合美人演出各种夫妇不合的戏码,黎王苏怀岷有些委屈。
黎王妃此时就更委屈了。
当她听闻了曲萝衣对当今的承诺后,震惊悲愤之余,对房事采取的本能态度便是回避,回避,再回避。
黎王对王妃毫不避嫌的厌恶以及他讳莫如深的隐疾,便全成了曲倪裳的保护色。
如此顺着渲染了几日,几乎已经叫那些宫人相信了:
黎王身有隐疾,不能人道。
如此消了她们蠢蠢欲动的心思,将房事远远地避开了。
本以为,这是互惠共利的好事。
可偏偏在这个当口,黎王苏怀岷决意推翻所有谣言的根基:
堂而皇之的,他要王妃侍寝。
谣言,不攻自破。
是夜,山高云低,一轮明月高悬,照亮苍穹如盖;一条银河若隐若现,给无边夜空增添了几缕浪漫的色彩。
踏进黎王帐篷的曲倪裳,心情一度跌落了谷底。
对于黎王苏怀岷,对于男人。
新婚之夜,黎王与王妃相亲,但因其醉酒,嘴里口口声声念叨的,是倪裳。
今夜,黎王神色清朗,他口口声声要让王妃侍寝,可是他的王妃,是荣安县主曲萝衣。
曲倪裳心情无比沮丧,心里骂了无数遍:见异思迁果然是男人的本色。
她心里的小九九拧巴到了极致,手中的帕子也被搅得同麻花似的。耳边便听黎王苏怀岷柔声招呼她:
“过来。”
他坐在床榻的外延,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衣,一张如玉的面目被烛光照得忽明忽暗,眼中带了些许戏谑似笑非笑,曲倪裳才看了他一眼,就在心里骂道:
这是要勾引谁呢?
曲倪裳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原本戴着的一枚昆仑玉戒被她下了死力拽了出来,此刻指间仍存了挣脱时留下的乌青。
她朝着黎王苏怀岷步步靠近,却执拗地不再去看他的脸。
想来应是急色的,就不知道今夜心力比之新婚夜如何。
她这样想着,便听黎王苏怀岷吩咐道:
“拿着。”
递过来的正是他穿在身上的那件月白色长衣。
然后是一根原本束在腰间的玉带。
紧接着是一根发簪。
显见的黎王身上物件越脱越少,渐渐超越了曲倪裳的想象。
新婚之夜,他们虽屡有意乱情迷之时,但身上的这些长衫、玉带啊,甭管整不整齐、蔽不蔽体,总归是缠绕在身上的,平添了几分安全感。
现如今,黎王将这些外物一件件都除了,莫非是想要坦诚相见、直奔主题?
气愤与羞涩充斥了曲小姐的身心,出口的话已然充满了讽刺:
“殿下如今不嫌弃臣女貌丑了?”
劈头盖脸一件白衣中衣罩下,罩住了曲小姐的头脸,挡住了她欲看还羞的视线,耳边黎王说:
“想什么呢,本王要去洗漱,案桌上那几张东西你自个好好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