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寿敏锐地察觉了方县令话里的关窍，“暗示？迎？哼，不过是做妾室罢了，您何须纠结他是为了什么？直接去信给伯父，让他婉拒即可。”
方县令犹犹豫豫了片刻，“……真拒绝吗？我早先送巧蝶回京，不就是为了一桩好姻缘？二皇子人中龙凤，即便是做妾，也、也很不错啊。”
方君寿的眉心一点点拧了起来，“爹，您真想让巧蝶去做妾？还是天家的妾室，比寻常人家规矩更多，繁文缛节何等严苛？您舍得？”
“这……你妹妹冰雪聪明，学习礼节想来不成问题。”方县令对女儿有信心。
方君寿垂了垂眼帘，他爹还真意动了。看来，再气气的，他还不知如何犯浑。
“爹，恕儿子忠言逆耳，古来女子嫁娶，多半依照父亲的高低而定。您如今不过区区县令，凭什么认为咱们家能攀上天潢贵胄？二皇子何等人也，他府里缺身份高贵的女子吗？纵然妹妹进了二皇子府，您也别指望捞到多少好处。”
方君寿这话说得难听又直白，狠狠地扎在了他爹的心尖子上。
“方君寿！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对为父这么说话？！”
一声暴喝自书房内传出，连门外的陈霖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天哪，老爷不会要打公子吧？这可不行！
陈霖眼珠子一转，走到外头，招手喊来一个小厮。
“你，去府里知会夫人一声，就说……”
门外陈霖担心不已，找人去请救兵。
门内方君寿直面狂风暴雨，仍旧不动如山。
他缓缓上前，给方县令倒了杯茶水，“爹，孩儿一时心急，言语有失分寸，还请您息怒。”
方县令瞧了眼茶杯，冷哼一声，手微微一动，到底是没忍心抬起袖子来把茶盏拂到地上。
“本官芝麻大点的官，哪里受得起你的茶？方公子还是自己喝了吧。”
方君寿叹了口气，“您瞧瞧，您现在知道自己是芝麻官了？那刚刚如何还敢肖想当二皇子的岳家？”
方县令胸中的气又上来了，“哼！那不然怎么样？你是打定主意要低娶了，一个劲儿给姚家那姑娘献殷勤，还要拦着你妹妹高嫁？哈，照我看，姚韫真这丫头也没那么喜欢你，巧蝶之于二皇子和你之于她，说不准在她眼里都是一样！”
方君寿：“无妨，凭爹的本事，想必我过不了多久，就和她没有身份之别了。”
方县令：“你！臭小子，你不气死我不舒服是吧？”
方君寿微微一笑，“爹，怎么会呢？正是为了您考虑，我才劝您，不要轻易应允此事。说得不气些，您送巧蝶入二皇子府，表面上是有了靠山，实际上，您失去了两个。”
“两个？你不是唬为父吧？”方县令见他如此笃定，生气之余掺杂了一丝迷惑。
方君寿仔仔细细为他讲述其中关窍，“第一，您和二皇子府成了姻亲，定然不会再跟伯父同心同德，即便伯父因着兄弟之情照拂一二，也要考虑二皇子的影响，不能像眼下一般为您筹谋。”
方县令气一下短了，他向来被哥哥照拂长大，猛地一离开兄长的庇护……他无法想象。
“那第二个呢？”
方君寿：“第二，您设身处地想想，究竟是正妻的岳父能得到更多帮助，还是妾室的岳父？二皇子府中妾室肯定少不了，您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妾室的岳父，假如巧蝶不受宠，您焉能占到多少便利？
可若是把巧蝶嫁给青年才俊当正妻，那就不同了，您能得到的帮助肯定会更多。本事通天的人，也要看他愿意帮您多少，如果只愿意帮您半成，兴许比不上其他人的五成。
譬如我，和二皇子云泥之别，但我能帮您打理的事情，不是比其他位高权重的人多多了？伯父对您算十成用心了，可此次蝗灾，我能为您扑杀蝗虫，他可杀不了，是也不是？”
方县令嘴角微微上翘，碍于面子又压下去，“杀几只蝗虫算什么本事？把你能的，你不是还叫那虫子给叮咬了好几个包？还好意思来为父这里炫耀……”
他已经被方君寿说服了大半，只还剩着一桩疑团没解开，“可、可你伯父都在信里说了，难道不是劝我答应的意思吗？”
方君寿：“伯父若要劝您，会直截了当地在信里让你知道，断不会拐弯抹角。说起来，信儿子不曾看过，伯父是如何说？”
“哦，那他说得倒是不甚明白……君寿，你言之有理，为父再好好考虑。”方县令明显气越发虚了一段。
瞧他的表现，方君寿就能知道，方伯父肯定在信中写得隐晦。
他正想再劝劝方县令，胸中却涌上了一阵热流，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连串激烈的咳嗽。
方县令立即慌了，也不拿腔拿调了，赶忙扶着他坐下。
“君寿你怎么了？可是旧病犯了？药、药呢？陈霖！陈霖！死哪儿去了，公子的药是不是在你手里？！”
陈霖听到方县令的叫喊，“啪”一下推开门进来，慌慌张张地掏出一个小药瓶，“药来了！公子快快服下！”
一粒红色的小药丸从瓶口滑出，将药混合着温水服下，方君寿的咳嗽才慢慢停下，气息逐渐平复，只脸色还有点泛红。
方县令这下不仅不敢骂他，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君寿，可好些了？”
方君寿疲惫地点点头，正打算说句话安慰他，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女子声音。
“夫人？我刚好有事向大人禀报，要不您先？”
又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比起刚刚那道声音，这个方县令熟得不能再熟。
“不用了，公事为重，韫真你先让人通报一声进去吧，等你们聊完公事，我再……咦，怎的门户大开，没有半个人把守？都躲懒去了不成？”
陈霖站起身，想去外头接应，还没等他到门口，两道女子的身影便先后出现。
走在前头的是方夫人，她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衙门里无人看守书房一事很不满。
后头的是姚韫真，抱着几本文牍。
方夫人最先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面带病容的方君寿，还有他手里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