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纹县。
张老汉一大早就醒了,正是收割庄稼的时候,等闲偷懒不得,起早贪黑,等把庄稼收割完,才能闲下来。
水患、瘟疫他都侥幸逃过一劫,儿女们却不如他幸运,今年他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眼下最紧要的是把庄稼收割了,后头才有办法帮帮孩子们。
光景不好,张老汉盘算着回头等秋收完毕,将一日三餐变回两餐,只留朝食和晚食。
他心里藏着事,没喊大儿子,吃过早饭后自顾自一路到了地里,埋头干起活来。
“沙沙沙”
什么声音?
听起来像是虫子飞舞的动静,难道地里有虫偷吃庄稼?
张老汉眼睛一瞪,不耕地也不浇水,庄稼熟了知道来摘果子了?
休想!
他低下头拿眼睛一瞧,在地上发现了几只褐色的虫子,翅膀和虫身上还分布着点点黑纹。
张老汉一见就恶心坏了,伸出脚,“歘欻欻”几下把它们挨个踩得稀碎。
他侍弄庄稼的日子长着呢,哪会认不出这些玩意儿?
“死蝗虫,看你们还敢来偷吃俺的庄稼不?”
“沙沙沙”
怪哉,他不是把蝗虫都踩死了,怎么还有声儿?
张老汉皱起眉头,眼睛一寸寸地划过眼前的庄稼,没看到任何蝗虫。
“沙沙沙”
声音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听方位,似乎是在……
张老汉倏地站直身子,向着右前方的空中看去。
蝗虫!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头的蝗虫!
它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庄稼地飞来,目标显而易见。
张老汉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浑身所有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第一句却没吐出半个字,仅仅尝到一股腥气的血沫味道。
“蝗虫群!蝗虫群来了!快收庄稼!”
一声响彻天地的哀嚎从农田中迸发而出,吹响了灾难的号角。
……
“什么?松纹县出现蝗灾了??”方县令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当即从椅子上一跳三尺高。
他冲着衙役们大喊,“快快快,快去把幕僚们请来,把公子也喊来!连夜派人去知会各村里长,让他们做好准备!赶紧的,别愣着了!”
衙役们四散而去,没过多久,熟悉的智囊团齐齐出现在方县令面前。
方县令急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走,“哎呀呀,蝗灾真的出现了!来得比咱们预料的早哇!各位夫子,你们说说,现在咱们应该做什么?侄女,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你说本官现在该如何是好?”
姚韫真定了定神,快速说道:“大人,南江已经抢收了一段时间,目前大部分百姓都已收割完毕。您通知了里长们,他们应该会组织村人帮剩下的抢收。
蝗虫吃完一地的草木,多则三日,少则两日,再加上松纹县和我们相距不远,最早明日,蝗虫便会进入南江县治下。首先,各家各户得通过熏烟、明火等办法,守住储藏粮食的地方;其次,原先衙役教过的日夜陷杀之法,得让百姓们运用起来。
庄稼大部分可以保下,其他花草树木的作用亦不可小觑,蝗虫杀得越多越好。衙门里最好派出捕快去帮助他们……”
众人商议了一会子,很快把计划敲定下来,各自忙碌去了。
方县令忽然想起一桩事,叫住了姚韫真,“侄女,我那养鸭场里的鸭子还好吗?蝗群快来了,你让人把它们尽数赶去,能吃多少虫是多少。”
姚韫真微微颔首,“大人,我清楚了。”
她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大人,您可知道松纹县的情况如何?”
方县令皱眉思索几息,“报信的人没说,但我想,应当好不到哪里去,蝗灾最先从他们那里出现,想必县令并没有将郑同知的消息放在心上。也或许,他没有余力去做,瘟疫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唉,别管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咱们还是专心管管快到南江的蝗虫吧!”
姚韫真点点头,没有多说,出门帮忙了。
她先让人带话给家里,让姚府派人去养鸭场知会一声,随后和方君寿领着衙役们一块,去了南江和松纹交界处的村子,粗糙地确定下来几个挖掘陷杀大坑的地方,最终的定点,还得看蝗虫的飞行路径。
姚韫真举着火把,在田间地头奔忙了好一阵,时间紧迫,她索性没回家,像上次寻找马蹄金一般,在里长家中寄宿。
时间早的话,明天蝗虫或许就会飞来南江县。
这个村子的庄稼都收割完了,正满满当当地堆在家里,还有点杂草碎秸在地头。
若明日蝗虫来,想必受损情况还在承受范围内。
至于其他村子,唯有看当地里长和衙役们的了,她不可能一一确认过去,时间上压根来不及。
子时已过,姚韫真躺在床上,脑子中思绪纷杂,没有一点儿睡意。
她翻了个面儿,闭上眼睛,试图逼自己入睡。
其实,她能做的,早就在许多天前做完了,剩下的,是凡胎肉体所不能左右的。
譬如水患,又如蝗灾。
面对天灾,人的存在格外特别渺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外乎如是。
姚韫真安慰自己一番,放松了身体。
……
还是睡不着,算了,不睡了!
她索性披了件外袍起身,将对着院里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预备发会儿呆。
万籁俱寂,里长并家人忙碌一天,早早睡熟了。
她何时能有如此婴儿般的睡眠?姚韫真心里纳罕。
“嗒”
一颗石子轻轻地敲打了一下窗沿,姚韫真眉心一动,将窗户又开大了一点,准备看看是谁闹出的动静。
要是个小孩子,就赶他回去睡觉,少睡觉,长不高。
可惜,不是个小孩,又没那么可惜,是个能说话的熟人。
“韫真,你睡不着吗?”方君寿见窗缝变大,上前低声说话。
姚韫真头轻轻倚靠着窗框,“睡不着,你也是?”
有个同样无法入眠的难兄难弟,姚韫真的心气舒服了点。
方君寿叹息一声,点点头,“总惦记着明日的事情……今日出来得急,安神丸没带,否则还能分你一丸。”
“你若带了,此刻便睡着了,哪里还能见到我?”姚韫真打趣道。
方君寿微微颔首,“言之有理,待回了县城,我就着人给你送一瓶去。”
姚韫真没气,“好啊,却之不恭,我就提前收下了。君寿,你说,明日蝗群会来吗?别的村子不知准备得怎样……”
她老家清溪村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不过按大姥爷的脑子,应当会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吧。
方君寿仰起头,望了望月亮,“按私心来说,自然是来得越晚越好,南江能有更充足的准备。可世事并不尽如人意,蝗群何时来,我也无法确定。”
姚韫真用手指点了点脸颊,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吾日三省吾身,尽力了吗?问心无愧否?我已然尽力,剩下的,就交给老天好了。”
方君寿喃喃自语,“尽力、问心无愧……”
他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翻滚的情绪,“是啊,凡事问心无愧就好。不过,韫真你这是三省?只有两个吧?”
姚韫真挑了挑眉,“还有一个是,吃饱睡足否?答案么,再清楚不过了。”
吃放一边,单就睡觉来说,她到现在还没睡着。
方君寿微微蹙眉,“唉,早知道就不问了,最后这一条,我也不曾做到。”
姚韫真隔空点了点他的眉心,“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往后日月还长,你天天皱眉,当心过几年变老头子。到时,我还得称呼你一声世叔。”
“世叔?”方君寿瞳仁轻轻一颤,“其实,你现在叫也行……”
好小子,占她便宜是吧?
姚韫真头一回冲他翻了个白眼,“啪”一下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