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县令大惊失色,尖叫一声,“不可能吧?!齐夫子,你是不是多虑了?”
齐志用猛地觉出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何等耸人听闻,协助州府查出假币铸造作坊源头和治下有假币作坊不可同日而语。
前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者嘛,哪怕将功折罪,依旧难辞其咎,毕竟那假币作坊不在别地、偏偏在你的治下,说明一县主管的人本事平庸,管不好自己的辖区,更有甚者,或许是主管官员默许的?
方县令是整个南江县内最不希望出现此事的人,齐志用心中虽疑虑未消,却也不敢再触碰他的逆鳞。
他与范老夫子不同,是后来方县令要赶赴南江县上任,他才被举荐过来的,没有什么香火情,等闲不愿和东家起冲突。
齐志用似乎是为了安抚方县令,又仿若是在安慰自己,“约莫是晚生刑案办多了,思虑过重吧。不过,既然抓到了第一个第二个,我们是否还要再继续蹲守,看看有没有第三、第四个?”
算了算了,回头和公子说一下自己的顾虑,让他来劝县令吧。
方县令心有余悸,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再拖延下去,上官恐怕要怀疑我们办事不力,齐夫子,你润色润色,我们就递上去吧。来日若还有旁的……不对,应当没了,把人撤回来。”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都揪出两个中间人了,足够交差,更深的他也懒得挖下去。
总不能真那么倒霉,假币作坊在他们南江县内吧?
方知县不愿面对这种倒霉的可能,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装聋作哑起来。
齐夫子心里暗暗叹息,转头和方君寿略提了提此事,方君寿清楚自己父亲的性子,没有强硬地劝阻,只提笔给远在京中的二品大员伯父写了一封密信。
对不住了,伯父,您自己惯的弟弟,就自己为他收拾善后吧!
毕竟,他还未步入官场,对于一叶障目的老父亲实在有心无力。
不过,到底是骨肉亲人,方君寿并未完全撒开手去,他派了几个人去暗中寻访,若能理出一点头绪,便是最好了。
方县令这边众人如何各自行动不提,姚韫真那厢也没闲着。
她从何大手中拿到了南江县东面和西面的消息,小乞儿们注重效率,三三两两结对分头行动,只不过赶路一事难免花点时间,他们最近才回到县城。
何大自己亦带着些乞儿去了西面,今日刚和去东边的碰完头,收集整理了下消息,就来找姚韫真了。
姚韫真仔细听完,陷入了沉思。
依照何大所言,乞儿们去两面附近的村庄乞讨加打探时,并未听说到村中山里出现过许多生人。
至于深山,他们是万万不敢闯的,若遇上大虫野狼,只怕小命都要交代在那儿。
姚韫真不是那起子铁石心肠的人,非要小乞儿们进山不可。
她又再多问了几句相关的情况,就给了何大酬金并一些额外的小费,让他回去犒劳犒劳弟弟妹妹们。
奇怪,十分奇怪,东西两面的山都无甚大动静,莫非是她真猜错了?私铸钱币的作坊没有在南江?
姚韫真支开窗户,屋外的凉风吹来,拂过她的耳际。
不对,方县令能在短短几天内抓到一个供出松纹县的中间人,速度太快了,太立竿见影了。
假如中间人的数量不够多,必然达不成这般效果。
好比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其实代表着你家已经有个蟑螂窝了。
南江县吏治不言,方县令躺在功劳簿上得过且过,她委实找不到足够理由来说服自己南江可以独善其身。
那么,不妨再试一试,她实地去探访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出端倪。
乞儿们的消息并非全无用处,东西两边居住人口有差异,却同样没有生人进村的传言,说明倘若私铸选择地方,多半是在西面山上。
东面人多,多多少少会有百姓发现他们的行踪,西面人少,只要挑着深夜宵禁后,凡事就方便隐秘得多。
姚韫真又把舆图取来认真查看一番,详细地推敲着最好藏匿的地点。
换位思考一下,若她是要建立一个私铸钱币作坊的幕后主人,她会把地点设定在哪儿呢?
最好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纵然官府前来,他们靠人在前头支撑一时,方便后面毁尸灭迹。
姚韫真的目光掠过西面的山,定睛在一座名叫回风的山上。
回风山前有一条河,欲入此山,必先过河,从山上往下看,多半可以一览无余。
旁的……她从舆图上也瞧不出来,还得实地探访一番再说。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她如今锻炼有加,恢复了点从前的本事,可双拳难敌四手,真要遇上七八九个歹人,等闲讨不了好,得喝上一壶。
且有一定可能打草惊蛇,叫方县令知道了,一准儿拿她当替罪羊。
嗯……想想就觉得很亏,她还是简单去摸个情况,不要深入太过,调查并捉拿的事儿就交给县衙的人好了。
他们吃皇粮的,总不好老是拿空饷,该找点活干干了。
说干就干,绝不拖拉,姚韫真第二天就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扮做农家女子,去回风山对岸假借采集野菜之命来查探情况。
清明刚过,野菜一茬茬地成熟,因而她采集的行为不会过于显眼。
南江县的西面山定居百姓确实不多,这样好的野菜生长时节,换作清溪村,早叫小子们摘个干净了。
可此处却颇有余裕,虽不免有采摘痕迹吧,总体上还是有挺多剩下的。
姚韫真边采了一会子野菜,边留神看对面回风山上的情况。
整座山一半被和煦的光笼罩,一半隐没在背阴处,半天没个人影,偶尔还见到些野生动物穿行而过。
姚韫真带来的篮子都快被野菜填满了,却仍未发现一丝线索。
她转了转眼睛,走到河边作出一副清洗野菜的模样,余光不停扫描着四周。
蓦地,她的目光被河中间的一个地方吸引。
在两块石头之间,一个油纸团不断地被流动的河水冲刷着,可是因着卡得正好,它并未被河水冲去下游,而是在原地浸泡着。
看它的状态,被丢弃的时间距离现在应当不久。
西面这里的野菜都没有被全部采完,还剩下许多许多,以至于姚韫真毫不费力地采满了一篮子。
在此等情形下,会有人带着食物来踏青吗?
她曾住在清溪村,知道乡下人家出门采摘,大多拿些吃食放在干净叶子或者碗筷竹筒中就是了。
使用油纸的人家,少之又少。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那个姚韫真一直期望的答案呼之欲出——回风山附近,有人在,且这些人手头不紧。
他们能是谁?姚韫真敛起眉目,心中已有定论。
她把野菜清洗完毕后,就收拾东西回了县里。
徐兰娘见她提回一篮子野菜,惊讶道:“韫真,你去哪里弄来这许多野菜?也好,今儿我下厨,咱们吃个新鲜。”
姚韫真把篮子递给她,微微一笑,“那敢情好,我今儿有口福了。”
姚士弘则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怎的?甘棠记要倒闭了?你这半个东家都要下地摘野菜去了?”
姚韫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放心,你幕僚的差事告吹了,甘棠记都不会倒闭。”
姚士弘被她一噎,欲待要反嘴回敬一句,却怕姚韫真有什么后招,唯有忍耐下来。
不过,这顿野菜宴,他到底是没吃上。
晚食还没做好,打县衙来了个小厮,请他去议事。
去县衙议事,那县令大人肯定管饭,什么劳什子野菜,他不稀罕,哼!
姚士弘心下暗喜,跟着小厮赶往县衙。
谁知刚进书房,他便察觉到了不对。
方县令、齐夫子和方君寿三人俱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屋内的氛围低沉,恰似风雨欲来。
方县令见他进门,面色不佳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封公函。
“姚先生,出事了,你且来看看吧,看完后,给本官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