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真略一思索,侃侃而谈起来,“照转运使大人所言,当务之急是要搜寻以假乱真钱币铸坊的下落,而不在于遏制民间私铸之风,同时,不可光明正大搜捕。那么,县令大人可以抛开流动的摊贩,将目光集中于县内固定的商铺。
如果大人有信得过之人手下管着铺子,大可先从那些铺子出发,教掌柜和账房们识别假币,再选几个面容平凡、气势普通的衙役去旁边扮做人盯着,一旦发现……”
“就把人抓起来,拷问一二!”方县令无师自通地接了一句话。
方君寿:……
姚韫真耐心解释,“大人,万万不可。您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您偷偷摸摸铸了假币,是会大剌剌拿出去花销,还是转一转手,给别人去用,您自个儿隐在幕后?”
方县令一琢磨,对啊,换成他,他肯定不会自己去用,“那用的人总知道点消息吧?难不成要放走他们?”
姚韫真点点头,“正是,铸造假币的人为保安全,往往需要借助他人之手,而这中间人多半自己有一套缜密的销赃路径,分根错节,我们只抓了一个,中间人大可断臂求生,舍弃这个被抓的人。
因而,大人最好多掌握些使用假币之人的信息,届时,我等可以根据他们所处的地方分布来进行推测,进而更准确得断定那个中间人的所在。”
方县令眼中的怀疑之色逐渐褪去,颔首道:“有理有理,只待本官抓到中间人,便可揪出私铸的团伙了。”
他要真能抓到那伙人,不但可以将功折罪,还能大大出一回风头!
姚韫真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方大人,恕民女直言,即便您抓到了中间人,亦不能保证可以随之揪出私铸货币的团伙。”
方县令犹在畅想被上官嘉奖的场面,陡然被她泼了冷水,不由得大为遗憾,“啊?这是为什么?”
姚韫真:“大人,他们既能制作出堪比官造的假钱,必然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接触一个中间人。如果中间人那里大张旗鼓地东窗事发,他们岂能察觉不到?到时,这伙私铸假钱的贼人,照样会断尾求生。
依民女愚见,倘若贼人们的铸造据点不在南江县,那抓贼的事情就落不到我们头上。您只要找到一定线索送往州府,其余的事情上报转运司处置即可,重要的是切勿打草惊蛇,扰乱上官们的谋划。”
姚韫真看得很清楚,方县令有急救法之功傍身,饶是受到牵连问责,至多政绩清零,后头再想法子补上就好。
南江县在州府中并不出挑,但亦不至流于最末,要做点政绩出来不难。
私铸钱币的那群人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背后有靠山属于板上钉钉的事,还是交给州府去和他们的靠山博弈吧。
方知县仍有几分不甘心,“唉,真就没法子抓到他们吗?”
方君寿摇了摇头,“爹,如今不清楚他们的据点何在,很有可能不在南江县,我们哪里能够去别人的地盘上抓人?”
姚韫真暗忖,最好是不在南江县,照她看过的大宸法律和公文,一旦假币作坊在南江县内,方县令这失察之责就又加一等,纵然将功折罪,把人全都捉拿归案,也不能尽然免去负面影响。
更别提,那起子贼人由他捉了,幕后黑手定然瞄准他报复。
方县令悻悻道:“好吧,不成就罢了,为父午后派人去安排。姚姑娘,你先回家去,有消息了本官自会着人通知你。”
姚韫真给方君寿递了个眼神,方君寿立即反应过来,套地说:“姚姑娘出谋划策辛苦了,爹,我去送她一送。”
方县令答应一句,姚韫真朝他福了福身,转身和方君寿出了书房。
两人行到一处抄手游廊,方君寿开口问道:“姚姑娘,现下无人,唤我出来何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姚韫真直截了当地说:“方公子,你手上可有南江县的舆图吗?我想瞧一瞧。”
“舆图?我有一张小的,比不上县衙里的细致清楚,仅算得上差强人意,可以吗?若你要详细的,唯有进县衙里头看了。”方君寿暗自忖度了几息,忽然反应过来,“你怀疑贼人把铸造据点放在南江县之中?”
姚韫真:“有备无患罢了,论理不应在南江,可咱们最好提防一手,免得回头出了事情,措手不及。一切只是未雨绸缪,县令大人日理万机,我就不拿自己的猜测打扰他了。小的舆图即可,我看个大概,劳烦方公子。”
方君寿点点头,“好,我回头就让陈霖给你送去。假如、我是说,万一他们真反其道而行,将铸币之地选在南江,你认为可能在何处?”
姚韫真微微蹙眉,迟疑道:“约莫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上吧,铸币声不小,在闹市很容易被发现。”
南江县东西两边都是山脉,占地不小,真要全面排查很难做到无声无息。
故而姚韫真没打算让方县令知道,凭他急切弄点功绩的愿景,十有八九按捺不住。
她自己先看一看舆图,换位思考推测一下,再让小乞儿们去实地探访,如此最为稳妥。
方君寿相当了解自己父亲的个性,听过她的计划后颔首同意,“不错,那就交给姚姑娘了,若有任何地方需要我帮忙,只管派人来方府送一份红糖桂花圆子即可。”
姚韫真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好,我不会气的。”
方君寿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打趣道:“方才你还不愿麻烦我爹,如今换作我,你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唉,看来我真真是天生劳碌命啊!”
姚韫真故作斯文,拱了拱手,“彼此彼此。”
两人一对视,双双憋不住笑,唯有错开眼神,一个以帕子掩住红唇,一个用广袖遮去嘴角。
饶是如此,游廊中依旧传来了少男少女的轻笑声。
……
方知县虽然采纳了姚韫真的建议,可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抓到人。
姚韫真便闲在家中,她从方君寿处得到了一份小小的舆图,万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舆图上该有的都有。
她开始仔细研究起舆图来,南江县东边的山数量要少于西边,分布也更加稀疏,西边的山密集分布,且数量更多。
就生活条件而言,东边明显是更适合人群居住的,西边人口定然更少。
倘若是她剑走偏锋,要把私铸作坊设在南江,应该选择东边还是西边呢?
东面人多,发现的可能大,但也方便将人混进去,西面人少,可骤然多了些人,很容易会被注意到。
总体来讲,各有各的优缺点。
姚韫真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让乞儿们先去打听打听两边的消息,再进行下一步考虑。
何大原打算不收钱,姚韫真直接说:“你知道我的性子,别推脱了,把事情办好就算报答。”
何大见状,一叠声保证他肯定会做得尽善尽美。
姚韫真:“嗯,再有,何大,打听消息的时候做得隐蔽些,莫叫人发现了端倪,回头还有生意找你。”
何大猛拍自己的胸脯,“一定的,我办事,姚老板您只管放心。我们都是些小乞丐,没人会在意。”
姚韫真颔首,她选择何大帮忙,不免有这个原因在,南江县自然有专门卖消息的地方,可买卖消息,能卖给她,亦可卖给旁人,终究会留下痕迹,不够隐秘。
何大那边厢积极行动起来,方县令也有进展。
姚韫真从甘棠记回家,不出意外地又见到了来请她去方府的陈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