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真说干就干,幸好她前头想法子戳穿姚士弘赌博之时,没有用掉当初方君寿答允的一个愿望,现在可好,正巧能用上。
她将方君寿请到甘棠记的雅间,斟酌之下将要求说出了口。
按方君寿对方巧蝶的培养方针来看,他本人并不拘泥于宸朝对女子的束缚,认为女子应以柔顺为德,反而更倾向于锻炼她们的手段、不要求她们一味顺从。
否则,他也不会请姚韫真去和方巧蝶作伴,更不会许诺下一个愿望。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方君寿不同意,她的愿望还在,届时再考虑考虑别的办法不迟。
方君寿听了她的话,神情有一瞬恍惚,“姚姑娘,你……你刚才说什么?”
姚韫真复述一遍,“我爹耳根子软,我怕他在县衙里捅出篓子,想请方公子帮帮我,能不能让我进县衙做事去?一来可以帮着我爹处理杂事,二来方便盯着他,免得回头出了岔子。我自问人还算机敏,本事不差,亦看过爹带回家的一众幕僚书,如公子要考校,尽管来便是。”
方君寿闭了闭眼,说话直切中心,“你是说,你要进县衙当钱谷幕僚?分去你爹的差事?”
姚韫真:……白润色了。
罢罢罢,明人不说暗话,她当即承认,“也可以这么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爹钱谷之事经验不足,对于账簿或许精通,可钱谷涵盖户、婚、田、土,他无法面面俱到,我身为女儿,帮衬下很合理,对吧?当然了,既是帮衬父亲,我肯定不要工钱。”
她不要钱,一旦能打入县衙,就可以想办法从姚士弘手中分走权力,那可比钱来得重要。
来日姚士弘打压她,手中有权,不至于太过被动了。
她之所以敢这么想,全因为幕僚说到底就是方家的私人顾问,算不得朝廷的正式编制,只要方县令承认,那顾问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倘若方君寿能应承此事,按照他对方县令的影响力,她的事儿十拿九稳。
方君寿消化了一番姚韫真的愿望,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才重新说道:“姚姑娘,你执意如此?县衙中俱是男子,你身为女子,打起交道来,比姚夫子难得多了。不提县丞主簿这些有品级的官员,单就三班衙役、六房胥吏之流,便不是好相与的……你真考虑清楚了?”
姚韫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再清楚不过,我早想好了,最差也就失败而已,我承担得起。如果对方公子来说十分为难的话,那就算了。”
方君寿:“倒不为难,选择谁做幕僚,终归是我方府家事,外人等闲置喙不得,加上又并非单独雇佣你,有姚夫子在前头顶着,好歹有个说法。”
姚士弘在,姚韫真可以扯上孝顺这面大旗,他若不在,姚韫真单靠自己,在宸朝是很难成为县令幕僚的,会生出许多流言蜚语来。
不过,哪怕有姚士弘在,恐怕还是少不了一些猜测议论。
若无强大的心理素质,很难坚持下去,方君寿担忧的正是这一点,人言可畏啊。
“姚姑娘在县衙待得久了,婚事只怕还会成问题……”
县衙男子众多,有那迂腐守旧的人家,定然不会喜欢在里头待过的儿媳。
纵然有碍于身份不介意的,未来吵起架来,多半亦会拿来说嘴。
他考虑着方方面面,姚韫真却都没放在心上,“无事,最坏我还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但不盯着我爹,回头出了收受贿赂的丑事,岂非我的罪过吗?死后到了碧落黄泉,我都不得安宁。”
方君寿无奈了,“哪里就要做姑子去了?怎么又说要死要活的?姚姑娘,你的嘴真是……罢了,你心意坚决,我就应下又何妨?不过,事情得徐徐图之,快不了,且要耐心等一等,最晚在范老夫子辞馆前我会给你结果。”
姚韫真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喜上眉梢,“好!方公子答应了就行,迟点早点不打紧。倘若当真不可为之,也就算了。”
方君寿颔首,嘴角微微弯曲,“今儿这顿甜食就由你做东吧,我须得好好想想,如何说服我爹。”
姚韫真忙不迭应下,“自然自然,要不我稍后请你去福满楼吃一顿?”
“福满楼就不用了,我听巧蝶说,你新做了什么舒芙蕾?还请姚姑娘下厨,叫我开开眼界。”方君寿眸中含笑,指尖点了点桌面。
“好啊,方公子等等。”姚韫真有求于人,“噔噔噔”跑着下楼去做舒芙蕾了。
方君寿凝视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缓缓垂下眼帘。
来日的县衙,怕是有得热闹了……正好,如今死气沉沉,他待得厌烦,索性就帮她去试上一试又何妨?
方君寿做事亦雷厉风行,当晚就随口编了个故事,用来探探方县令的口风。
“什么?女子做幕僚?哪有这样荒诞的事?君寿,你这故事从哪儿听来的,忒不靠谱了点。”方县令撇撇嘴,脸上满是不屑。
方君寿暗叹一声,再接再厉,“可这故事里的女幕僚颇有本领,左右都是聘用帮手,想来应以本事论高低更合宜,男子女子有那么紧要吗?”
方县令摆摆手,“有本事的女子带来的非议哪里会少?你年纪轻轻,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寻男子来当幕僚更稳妥。君寿,你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来日定然要做官的,到时在任上可不能犯糊涂啊!”
方巧蝶在一边听了,老大不服气,“怎么就犯糊涂了?说起来,聘幕僚和聘管家有甚分别?幕僚不要女子,那管家也应该一视同仁。爹爹难不成要把家里的管事嬷嬷都赶出去换成男子?”
方夫人一惊,“那可不成!管家嬷嬷都合心意得很,离了她们我又要麻烦许多。”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歪,方君寿无可奈何地放弃继续试探,转而准备走一走其他人路子。
譬如,对姚韫真颇为欣赏的范老夫子。
隔天,方君寿找了个好时机,将范老夫子邀请到福满楼,酒过三巡,他把姚韫真的愿望略略提了提。
范老夫子下意识想驳斥,但他不晓得想到什么,凝眉思索了片刻,长叹一声道:“这丫头倒颇有孝心,士弘最近收敛许多,可我一旦辞馆,难保他不会故态复萌,此刻另寻他人又来不及……她能独力支撑一家铺子,心力想必不弱,你可有试过她的本事?再有,她的德行如何?若肖似其父,那可就……”
范老夫子摇了摇头,显然很瞧不上姚士弘的品行。
没有直接拒绝,有戏,方君寿眼睛一亮,“夫子您也知道,当初姚夫子能进县衙,全靠她的土化肥方子。我如今答应帮她,还有一层亡羊补牢、规制她爹的意思在,与其靠人的德行,不如靠此消彼长的制约之道来得稳妥,夫子以为呢?至于她的本事,我说着到底浅白,若蒙您不弃,回头亲自考校一番,可好?”
范老夫子思量再三,终是点点头,“嗯,她身为女子,除开南江县衙外再无施展身手的地方,不必害怕她另投别处或是科举而去,撑个三年不成问题,三年期满,你爹回京,自然用不着了。再来,她到底于我的孙女有恩,成全她的心意也算报恩,君寿,你挑个日子为我引见她吧。”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算有一条道走得通,方君寿朗声应了。接下来,全看姚韫真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