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伟诚当即连连摇头否认,“在下不曾赌,我、我是陪着姚夫子来的。”
魏丰赶紧接着他的话头说:“是啊是啊,我们是舍命陪君子,担心姚夫子兴头上来,在一边陪陪他……不过姚夫子只是小赌怡情,呵呵,小赌怡情,没有大赌。”
他边说着,边朝姚士弘递了个眼风。
姚士弘听他两个自顾自摘得一干二净,心中不忿,原打算鱼死网破,陡然见到魏丰的示意,思及眼下的情况,决定先忍忍,将方君寿和范老夫子糊弄过去才最紧要。
他忙顺着魏丰的话解释,“对对对,小赌怡情,我心里有数的。”
范老夫子“哼”了一声,黑着脸挥了挥手,“县衙里还有事,随我回去处理,走。”
在外头到底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等回到县衙再好好教训这三个人!
除开掌管刑名的齐先生外,旁的幕僚隐隐以范老夫子为首,他是跟着方县令的旧属,年岁又长,积威甚重。
因此他一发话,纵然的潜台词不言而喻,姚士弘三人也唯有苦着脸跟上范老夫子的步伐。
方君寿没有着急跟上,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兴发赌场。
等他从赌场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径直回了衙门,彼时范老夫子已经狠狠训诫了三个幕僚一顿。
姚士弘、梅伟诚、魏丰齐齐低着头,蔫吧了。
天色不早,范老夫子年纪大,需要早日归家休息,方君寿便随口打了个圆场,“范夫子,眼瞧着天要黑了,还是让夫子们早些回家去吧。”
范老夫子见他这么说,脸色稍微缓和一点,“既然君寿都为你们说情,那就回去吧,在县衙内谋事,大人待你们不薄,你们要时刻谨记为幕者的德行!”
三个人只得唯唯应是,范老夫子拂袖而去。
方君寿面色淡淡,“梅夫子和魏夫子可自便,姚夫子,我有话要问问你,还请移步花厅。”
他话一出口,梅伟诚和魏丰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幸灾乐祸,为免被姚士弘发现,他们低下头,脚底抹油溜了。
姚士弘冷不丁被点名,哪还有心思关注旁的?愁眉苦脸跟上方君寿的步伐。
到得花厅,方君寿径直在上首坐下,不发一言。
姚士弘惴惴地坐在一旁,心中思绪繁杂,早知道他今儿就不去兴发赌坊了,把银子攒起来,月底去也是一样。
唉,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被方公子和范景明抓个正着,这不,被范景明像训七岁稚童训了一通不说,还要被方公子单独抓来说话。
凭什么光让他来啊,梅伟诚和魏丰就轻轻放过了?
方公子不是个废物儿子,相反,他在方县令面前颇有分量,姚士弘来了这几个月,就见到方县令多次和他议事……若他对自己心生芥蒂,自己万万讨不了好去!
姚士弘满怀忐忑,方君寿越不说话,他越发如芒在背。
最后,他终是按捺不住,出声问道:“公子寻我来,可是为了兴发赌坊的事?范老夫子所言,我铭记在心,往后不会再去了,公子放心就是。”
方君寿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托接触到桌面,发出“嗒”的一声,“是,也不是,我在等姚夫子对我说一句实话,可惜,一盏茶喝完了,仍未等到。”
姚士弘不知怎的冒出了一身冷汗,“实话……在下愚钝,不太清楚公子的意思。”
方君寿用指尖轻扣椅子上的雕花,不咸不淡道:“哦?陈霖,你来说吧。”
陈霖得令,上前一步,“姚夫子,适才我去兴发赌场打听过,您猜如何?赌坊里的人都说您出手阔绰,行事豪横,这和您之前所说的小赌怡情,似乎相悖啊!还请夫子为我解惑。”
见谎言被戳穿,姚士弘额头瞬间冒出了几滴豆大的汗珠,“这、这……我是被梅伟诚和魏丰带过去的,对,他们带我去的!还说稍稍赌一点没关系的,开头还赢了不止一把,谁知、谁知后来就输得越来越多……方公子,我允诺,往后再不踏进兴发赌坊一步!”
他一时乱了方寸,讲话亦信马由缰,想到哪儿说哪儿。
方君寿不耐听他颠三倒四说话,“既然姚夫子向我保证,那往后须得说到做到。再有,甘棠记乃舍妹闲暇之余、同姚姑娘一起玩乐时顺手开的铺子,姚夫子你有月钱在身,就莫要再朝那儿伸手了。否则,难免叫人怀疑,你是否真的言出必行,对吗?”
他说完,揉了揉眉心,“陈霖,我乏了,送送姚夫子。”
姚士弘被他话中的信息量砸了满头满脸,还未及反应,就被陈霖搀着手臂“请”出了县衙。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直到看见姚韫真的脸,才倏地清醒过来,失声叫道:“姚韫真!甘棠记是你和方小姐一起开的?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是了是了,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方君寿会突发奇想来兴发赌场门口逮人,为什么他还带着范老夫子一起?
定然是姚韫真朝方小姐求援,继而把消息捅到了方君寿那里!
他猛地发作,吓了旁边的龙凤胎一跳,徐兰娘拍拍他们的背,招呼寒梅桃蕊一人带一个去房内休息。
姚晗真和姚修齐走得磨磨蹭蹭,姚韫真冲他们点点头,“去吧,万事有我,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好好睡觉去。”
龙凤胎这才放心下来,跟着寒梅和桃蕊回了厢房。
姚士弘原想直接闹将起来,思及自己的体面,才忍耐下来,龙凤胎一走,他迫不及待地接着质问,“说啊!你坑害自己的父亲,哪里还有脸在此惺惺作态?”
姚韫真温温柔柔一笑,“坑害?何来坑害?我不是早就说过了,甘棠记非我一人所有吗?你自己不信罢了,怪谁?”
姚士弘怒不可遏,“好好好,抛开这个不提,我今天去赌场,一出门就撞见了方公子和范老夫子,你敢说里面没你的手笔?”
姚韫真:“赌场是我逼你进去的?赌桌是我按着你的手让你押钱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该庆幸自己被发现得早,若真到了泥足深陷的时候,你觉得方县令、方公子还会让你继续做钱谷幕僚?”
姚士弘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连连指着她,“你、你、你强词夺理!你分明就是记恨我拿走甘棠记的钱,这才来给我使绊子。”
姚韫真一摊手,“你非得钻牛角尖,我也没办法,随你怎么说吧……哦,甘棠记的钱还要不要了?”
姚士弘被她气得仰倒,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还敢要吗?那可是方家人的钱!
他气喘如牛,“你以为自己赢了?我告诉你,给我等着!时运总不会次次都偏向你。”
姚韫真无所谓地扬起嘴角,“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咱们走着瞧咯。”
姚士弘目眦欲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徐兰娘围观了整场交锋,眸子里浮起星星点点的担忧,“韫真,他最是小性,又在衙门供职,等这次风波过去,只怕还要卷土重来,寻你麻烦。”
姚韫真睫羽微垂,掩去了眼中的沉思,“娘放心,女儿心里自有计较。”
姚士弘当初能进衙门,她功不可没,诚然,他本身对于数字有一定灵敏度,但也仅限于此。就才能而言,姚士弘并不如何出类拔萃。
范老夫子还没走,他就开始心思浮动,不肯老实做人做事,等范老夫子一辞馆,焉能保证他不会蠢蠢欲动?到时,岂不成了一个祸害?
既然如此,姚韫真作为一手推动他成为钱谷幕僚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能置身事外。
那么,就让她瞧瞧,姚士弘一直抱怨的幕僚工作,究竟难到了什么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