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士弘连珠炮一般发问,姚韫真以静制动,将签好的契书往他手上一塞。
“小事而已,何劳爹你操心?关于房子的问题,契约上都写明了,您自行查看就是。莫要在外头大惊小怪,有辱斯文啊。”
姚士弘顿时哽住,唯有低头看起契书来,草草看了几眼,不满道:“只是一进的小院?起码得二进吧?有个中堂,方便招待人啊。家里不是……”
姚韫真的目光如冰冷的北风般刮了他一眼,姚士弘立即消停了,“呵呵呵,一进挺好的,挺好的,咱家人少,买大了空得慌。”
“不用担心,院里有个亭子,届时爹可以同叔叔伯伯们去那里谈天说地。”
打一棒给个甜枣,姚韫真随口安抚了下。
姚士弘果然顺着杆子往上爬,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妙极妙极,我许久不见朋友了,回头得闲,必得请他们来一叙。”
姚韫真没戳破他的美梦,据她和方君寿打探所得,这实习幕僚可不好当。
算了,先让姚士弘松快两天吧。
听闻姚家要搬去县里,大姥爷全家除了孩子都出动来搭把手帮忙了。
宸朝的百姓流动管理不算太严格,但进入县中,还是要在户籍上办理一定手续,大姥爷迅速替姚家五口办好了户籍手续。
他们搭着牛车,包袱款款地进县城了。
搬家当日,姚韫真特地让一家人和帮忙的大堂哥去食肆吃了一顿,又卖了糕点让他带回家。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姚家人才把带来县城的东西都摆放妥帖。
两个小的早就去睡了,姚韫真点了一盏灯,开始和徐兰娘、姚士弘商量接下来的事。
她率先对姚士弘开腔,“你明日去县衙,回来之后,把情况同我说一说,如果无法确定,就事无巨细都和我讲。还有,不要得意忘形,县令大人不止你一个选择,明天记得好好收集对手的信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姚士弘抿了抿嘴,“知道了。”
唉,真是生了个祖宗。
姚韫真哪能看不出他的腹诽,翻了个白眼,等成功把姚士弘塞进县衙,她才懒得管他那么多。
“知道了就去睡吧,早点睡,养足精神。我和娘聊点事,你自去吧。”
姚士弘还想挣扎一下,“什么事儿?我能听听吗?说不定还能出出主意。”
姚韫真:“可以啊,我打算和娘谈谈修齐上私塾的事,你想听完全没问题,对了,私塾的束脩你当爹的是不是得出一部分?”
一提到钱,姚士弘立刻警铃大作,“我每月交一半月钱给你、给家里,从那一半里出呗,旁的没有了!”
徐兰娘温温柔柔地笑道:“相公又说痴话了,你交的那一半,得存着,给姐妹俩攒嫁妆和修齐赶考攒盘缠的,哪能上个私塾就用了?”
“那我不要听了,我去睡了,明天要去县衙,你们谁都别拦我啊!”姚士弘听到要出钱,一溜烟跑没影了。
徐兰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韫真,你还要说什么?”
姚韫真:“娘,修齐的私塾我会留意的,等家里进项再多些,就送他进学去。晗真年岁见长,不读书,无以立,也该识字了。另外,我想继续在县里做甜食生意,不过,对于口味和食材,我不太了解,需要您掌掌眼……”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一夜匆匆而过。
姚士弘起了个大早,揣着姚韫真给他的零花钱,兴冲冲地去县衙了。
姚韫真和徐兰娘也没闲着,去坊市里买了各种材料,开始张罗试验起方子来。
口感欠缺的,不行,成本太高的,不行……一通忙活下来,等试好了一个方子,姚修齐、姚晗真一道吃了个肚子溜圆。
姚士弘抱着两本书归家进门之时,院内飘来一阵甜香,他不由自主地嗅了嗅。
姚韫真正坐在亭子里,拿毛笔蘸水练字,见他回来了,冲他点点头,“今儿晚食不吃饭了,吃点心,厨房还有,你自去吃了,再来说说今天怎么样。”
姚士弘忐忑一天,见到她气定神闲,不由得也放松下来,“哎哎,我这就去。”
待他吃完,天色全暗了,于是谈话地点便从户外换到了正房内,徐兰娘点起一盏油灯,三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
姚士弘当着自家人的面,大吐苦水,“兰娘,韫真,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幕僚的活儿可没那么简单……”
今天早上,由于姚士弘是第一天去县衙当值学习,兴致高昂,神采奕奕,甚至还摩拳擦掌,满心想着不能被和他争夺钱谷幕僚之位的人看扁了。
结果,他到了幕僚们的办公屋子内,跟老夫子见礼之后,蓦然发现就他一个实习的。
一问其他的候选人,不是被劝退就是自己辞去了,后者的比例远超前者。
姚士弘当时还松了口气,满心以为自己距离钱谷幕僚之位又进了一步,又暗自得意了一把,哈,饶你汪俊材如何自吹自擂,还不是灰溜溜地从县衙出去了。
他还以为汪俊材多大的本事,结果才待了几天哪,就回家吃老本了。
他没得意太久,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其他候选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都没留下来了!
幕僚,真不是好当的!
带他的钱谷老夫子人不难相处,听说他只读了《幕僚浅谈》,没露出嫌弃的神情,只是让他先不必理事,看些书打个基础。
看书嘛,有什么难的?他都读了这么多年书,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拿到书之前,姚士弘暗忖。
他万万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迅速且猝不及防!
《幕学举要》《入幕须知五种》《钱谷备要》《治学全书》……这是教授钱谷幕僚之道的书籍,总数约莫七八本,还是老夫子贴心给他减轻负担后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还要恶补朝廷的各项政策。
钱谷幕僚名头上虽只缀了钱谷二字,实际上,此类幕僚以钱谷之事为主,外加户、婚、田、土都要管。
户婚田土大约包括户籍登记、保甲举办、地亩丈量、土地买卖、钱粮的各类相关等等,条目繁杂。
总而言之,就是和财政相关的民政事务,统统都是钱谷幕僚的分内之事。
更有甚者,一旦刑名幕僚收到的案件里,有钱谷相关的事夹杂其中,他们也得出面。
……以上种种相关的朝廷政策公文,姚士弘必须一应知晓。
他聊到这里,双眼无光,“简直是第二个科举啊!我明明在学做幕僚,却像在准备科考……”
姚韫真拿过他带回家的两本书,慢慢翻看,一本是《钱谷备要》,一本是《幕学举要》。
“除了钱谷老夫子,你还有其他同僚吗?”
姚士弘被转移了注意力,“有,还有三位幕僚。一位主管刑名的,名字叫做齐志用。两位代书幕僚,一个叫梅伟诚,一个叫魏峰,共同掌管县令大人的文书工作。”
姚韫真眉心一动,“文书工作比刑名钱谷还重要?为什么单这个就设置了两位幕僚?”
她刚刚翻书的时候,里面可是最先说刑名钱谷,再说其他事务的。
看来小小的县衙,里头的人际关系尚不简单,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姚士弘挠挠头,“我才去了一天,不甚清楚为什么文书有两个幕僚,左右和我无关,我懒得……好吧,我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再告知你吧。”
姚韫真收回锐利的目光,满意地点点头,“他们为人如何?可有和你搭话?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