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村，里长家。
徐德本昨日听儿子回来说没接到姚韫真，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估摸着又是姚士弘作妖了，这营生十有八九折戟沉沙，继续不下去了。
唉，怪可惜的，姚家的事儿，他看在眼里，但无能为力，只有平时多帮上一把。
“爹，韫真来了。”儿子徐大掀开门帘，进来通知了一声。
徐德本正想问问昨天的事，赶紧让徐大请人进来，又让坐在一边的老伴儿尤香梅拿出糕点来招待。
姚韫真款款而至，放下礼物，冲长辈们行了一礼。
“嗐，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呀，韫真丫头别拘礼了，快坐下歇歇。”尤香梅拉过姚韫真的手，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点心。
安顿了人，她热心地打听起来，“昨儿我听你大堂舅说，汤桶不小心倒了，就没去，下回可还去吗？汤桶无缘无故怎么会倒了呢？是不是底下不平？可巧，家里有几个闲置的木桶，底子扎实，你先拿去用。”
姚韫真笑着婉拒，“小小薄礼而已，前阵子摆摊得亏大堂舅帮忙。桶子的事多谢大姥姥好意，但家里暂时不打算做糖水生意了，回头要是还做，我可不同您气。到时，您不要嫌我烦就是了。”
徐德本暗叹一声，果然如此，“那生意挺好的，回头你们要继续了，只管过来。”
“好，韫真在此谢过。对了，我这回来，还有一桩事想求求您二位。我爹昨天突然说要去从前的姚家老房住，还说要什么‘头悬梁、锥刺股’来着，总之就是科考的事，我不太懂。
不过今天，他翻出书来，发现一本《春秋集注》受潮，字都糊了。娘说，这本书您家也有，爹便派我来借，七日后还您。”
“哟，那可是件要紧事，书应该还在，当年你小堂舅科举用的，后头虽然没考上，但我都好好收起来了，这就让你大堂舅找去。”尤香梅风风火火地出门。
徐德本皱起眉头，“你爹也是，举人考了不下五六回，怎的书还能受潮了？他这样考试，难怪从前落榜。今天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反把你小姑娘家家的推出来。”
姚韫真讪讪一笑，“大姥爷别生气，我爹正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他说学问没做出个名堂来，不会出门，这才派我来了，并非有心怠慢。”
“我哪会和你生气？罢了罢了，希望他这回是真上心了。对了，那私塾如何处置？村里人今年的束脩都交了吧，他要在家里悬梁刺股的容易，孩子们念书怎么办？
从前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看在兰娘和我的面子上，都忍了，这回要撂开手去，恐怕不好解决吧？”
姚韫真早做好了打算，从容答道：“是这个理儿，我和娘也劝他呢，但爹的性子您知道，一旦做了决定，十匹马也拉不回来，还能如何？娘拗不过他，打算把束脩折算成钱，一家家还回去了。”
徐德本满脸不赞成，“你爹还真想一出是一出，自己晓得躲清净，回了姚家的老屋子，把烂摊子全丢给兰娘，要是早知道……唉，算了，你娘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和她一起，村里大多数人都老实本分，可也有两个刺头，别叫她吃亏了。”
姚韫真连连道谢，和大姥爷约好了时间，拿上堂舅找出来的《春秋集注》便回赶去姚家老房了。
那里，还有一件大事儿等着她呢！
姚家五口如今住的是徐兰娘父母留下的房子，在村子中，左邻右舍人多，十分热闹。
但往前倒个十几二十年，姚士弘还没和徐兰娘成亲那会儿，住的是他爹娘的房子。
姚家是外来户，当初受了同来的难民排挤，分的地方相当偏僻，快接近半山腰了，门庭冷清，根本没有人来，倒适合闭关读书。
老房子许久没住人，草草打扫了一下，姚韫真进门的时候，还闻到一股滞涩腐朽的味道。
她面色如常，拿着《春秋集注》和一个食盒，径直打开正房的门。
天气甚好，艳阳高照，阳光随着洞开的门跃入室内，打在姚士弘惊恐的脸上。
他嘴巴被一块布塞住，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一根绳子牵引着他的发髻，吊在高处，只要低头过了，便会扯痛头皮。
姚晗真和姚修齐分别坐在他两边，忐忑不安地抠着手指，见到姚韫真来了，双双凑到她身边。
“姐姐，我有认真看着爹爹哦，他刚开始还扭来扭去，现在不扭了，很乖。”
“姐姐，我一直看着外面，没有人来。”
姚韫真摸了一把弟弟妹妹的头，“晗真和修齐做得很好，帮了我很大的忙，真能干！”
龙凤胎开心地笑了笑，姚韫真冷眼扫过又开始扭动的姚士弘，把食盒递给弟弟妹妹。
“姐姐想和爹说几句话，你们去偏房吃饭，然后玩会儿好不好？注意不要离开院子，有事马上叫我。”
龙凤胎乖巧答应，手拉着手跑开了。
支走弟弟妹妹们后，姚韫真没急着和五花大绑的姚士弘说话，施施然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方才慢悠悠开口。
“你一向说自己专心科举，但考了多次也不见高中，想必是学习方式出了差错。孙敬头悬梁，声名远扬，苏秦锥刺股，六国封相，你远远不及苏秦孙敬，今儿也用上了他们的治学方法，可高兴吗？”
姚士弘瞪大眼睛，身体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姚韫真：“哦，你是说还缺锥刺股？别担心，夜里你将昏昏入睡之际，我会用这法子来叫醒你的。《春秋集注》我拿来了，旁的书随后一并带来，但想必你如今也不愿意看，就先放着好了。
家里的账早同你算过了，这些年，你取走的多，却几乎没有拿回来的。姥爷当年走商给娘攒下的嫁妆成百上千，全填了你这窟窿。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敢对我和娘说令行禁止？”
姚士弘越发挣扎起来，喉咙里的声音更高了几分。
姚韫真漠然地看着他宛如蛆虫般扭动的丑态，露出了一个轻轻缓缓的笑容。
“你有一点说错了，但也没全错。”
“姚家姓姚，不过你记住了，从此刻开始，是姚、韫、真的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