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和汪家谈退婚的日子很快到来。
汪家三人十分谨慎,特地挑选了个周遭邻舍都下地去了的点,敲响了姚家的门。
堂屋里,两家人相对而坐。
姚韫真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原身的未婚夫,五官长得倒是端正,眼含笑意,亲和力十足。
啧,死白眼狼,挺能装。
汪俊材第一个开口,“士弘,之前让我们叫高明回来商量,我们照做了,如今这婚事也该退了吧?”
姚士弘点头,“自然,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姚家女儿不愁嫁,哪里需要扒着你们不放?”
坐在汪俊材身后的金桂撇撇嘴,呵呵,穷成什么样了,还摆架子。
汪高明倒是没什么反应,表情平静。
姚士弘接着说道:“不过,过去几年,因着两家的亲事,我周济高明科举的钱也不少吧?高明,你去科考前后,我为你延请塾师,打点琐事,你可认?”
汪高明起身,朝他拱拱手,一脸谦逊,“姚世叔对晚生有栽培之谊,晚生不敢或忘,考虑到此节,特地准备了青山书院的院长名帖,希望您能笑纳。”
姚韫真在心里冷哼一声,一张名帖,就能抵消那么多?汪高明的算术奇差无比。
余光扫到姚士弘的神情,她瞬间警醒了些,不是吧,你真吃这套?
姚士弘显然非常吃这套,他肉眼可见地心软下来,“唉,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会……哎哟!”
汪高明:“世叔,你怎么了?”
姚士弘讪笑一声,活动了下脚趾,“无妨,咳,来说正事。”
徐兰娘收回踩人的脚,拿帕子擦了擦鼻尖,“相公,家里中馈一向由我管着,便让我来说吧。”
她拿出一本轻飘飘的账簿,又另取出一把算盘,“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两家虽然一贯要好,但设计钱财,不好让你们多拿吃亏,还是一笔一笔细细算过,最是公允。放心,一些小钱我做主不记,这里都是大笔的钱,金桂嫂子,你来一道算算?”
金桂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正要过去,却被汪高明拦住。
“原是我的花用,不好叫娘烦扰,我来同婶婶核算。”
金桂对儿子的关心十分受用,赶紧出声,“不烦不烦,我可以……”
“行了,儿子既然说了,你就回来坐好。”汪俊材打断她,拉了她一把。
金桂讷讷应是,安静地坐下来。
“第一笔,单独延请塾师,束脩五十两……”
随着核算的条目不断被报出,汪高明已然失去了一开始的从容,脸色难看了起来。
汪俊材的面色也逐渐黑了下来,金桂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起。
“……以上所有,一共两百二十七两又五十九文,我可有算错?”徐兰娘算完,抬头对着汪高明发问。
汪高明神情晦暗,咬牙道:“婶婶没有算错,确实是二百余两。”
“是两百二十七两又五十九文。”姚士弘小声补充,可不能少了那二十七两又五十九文啊,够他请好几顿了。
汪家三人面黑如盆。
姚韫真又差点笑出声。
徐兰娘:“既然数额没错,咱们素日交好,汪家只把这些还来,再加上名帖和昨晚说好的二十两,亲事从此不再提了,对外只说当初没算八字,前几日算了一卦,算出八字不合就是。”
汪家父子瞬间没了声,死一般寂静。
金桂沉不住气,好悬一蹦三尺高,“什么?你们要我们二百两,还要名帖和二十两?徐兰娘,你们怎么不去抢钱庄?”
姚士弘纠正她,“不对,嫂子,不是我们要你们二百两,是你们欠我们二百两,如今还来。”
金桂:“欠?哼!欠条在哪?没有欠条,怎么能说是欠呢?”
姚士弘:“二百两是给我未来女婿科举的,女婿在哪?没有女婿,怎么不算欠呢?”
徐兰娘帮腔,“老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们给半个儿子花钱,自然不吝惜,可若没有这层关系,谁会平白给别人家的孩儿花上两百两?”
“……二十七两又五十九文。”姚士弘锲而不舍补充。
金桂:“你、你们!”
汪俊材和汪高明对视一眼,沉声道:“士弘,我们一下子拿不出二百两,你能不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通融一二?”
汪高明附和,“晚生惭愧,竟不知用了世叔这么多钱,不过,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尽力补偿,哪怕放弃科举,也在所不惜!”
金桂一听,顿时急吼吼叫道:“姚秀才,高明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让他的科举之路就此断绝吗?”
姚士弘的耳根子软,眼睛泄出几分犹豫来,“那……要不减点儿?”
姚韫真迅速接过他的话,不让他有自由发挥空间,“罢了,既然爹开口,娘,我们去了零头可好?给我们两百二十七两便是。”
徐兰娘:“好,听相公的,那就两百二十七两。汪家没有现钱不打紧,拿土地来折算也是一样。”
她早从胡婆子嘴里听说了,两父子双双考取功名之后,汪家名下的好田好地可不少。
“什么?田地?”金桂瞪大眼睛,地买了才没几年呢,她如何舍得!
金桂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伸出手说:“兰娘,你把账簿给我,我再算算,万一算错了呢?”
徐兰娘干脆地把账簿递给了她。
金桂拿到手里,看见账簿上一行行的字,仿若催命符。
她怒从心起,一把攥住两角,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三下五除二把账簿撕了个粉碎!
犹不解气,又拿起手边的茶水往纸堆一泼,毁尸灭迹。
姚士弘倏地站起,“金桂!你干什么!”
他抓了两把潮湿的纸屑一看,字迹已然晕开,回天乏术。
金桂却“唉”“唉”叫着扶住头,摔坐回圈椅里。
汪高明一面担忧地上前查看她的情况,一面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世叔见谅,我娘头疾犯了,行为无状,娘,你还好吗?”
汪俊材也一副担心不已的样子,“高明,赶紧给你娘按按头。士弘啊,账簿毁了,没法核准啊,二百两这么大的数额,只核对一遍怎么行?少说也得核对三五遍,万一刚刚弟妹和高明都算错了呢?”
姚士弘哪怕再傻,也看出他们是想赖账了,气得额上青筋绽出,“汪俊材!如此行事,你、你有辱斯文!”
汪俊材一脸无辜,“我怎么有辱斯文了?你若不信你嫂子真有头疾,我们请郭大夫来看诊便是,这毛病时不时发作,我怎么能未卜先知?这样吧,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哪怕账簿没了,我同样认下!
不过二百两……高明应当不至于花了那么多,一百两足够了,再加上名帖,你看如何?”
姚士弘指着他点了好几下,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账簿毁了,再争论都无济于事。
姚韫真兴致盎然地瞧他们唱作打念一番,看够了汪家人的西洋景,才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
“谁说账簿只有一本的?我这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