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声先至,嗓门还不小。
一个身量微胖、穿了麂棕色缎子衣裳的中年妇人打花厅门快步走来,热情地抓起姚韫真的手。
“我姓张,姑娘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张妈妈即可,您便是少爷说的那位给出噎食急救法子的姚姑娘吧?”
姚韫真点点头,“是我,不知张妈妈寻我有什么事?”
张妈妈笑着拍拍她的手,“哎,这便没错了,少爷说,多亏您出声,我那小子才险险捞回一条命来。他如今跟着少爷做事,男女有别,不方便亲自来道谢,就由我这做娘的代劳了。”
姚韫真:“张妈妈不必气,我只是说了法子而已,方少爷若不当机立断,也是无用。”
“啊,姚姑娘此言差矣……罢了罢了,我嘴笨,不和姑娘多说套话了。来,这是老婆子的小小心意,姑娘还请收下,权当报答您的出言相救之恩。”
张妈妈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满面笑容地塞进了姚韫真手里。
姚韫真扫了一眼荷包,她现在手头紧,能多拿点钱自然是好,不过她已经拿了方君寿的酬谢银两,再拿一份便显得贪心了。
知县乃是一方父母官,方家的关系无论对如今的她还是姚家,都十分紧要,为了一点银子破坏了形象不值当。
她把荷包放在手边,含笑婉拒,“张妈妈,方少爷已经给过了,您的荷包我就不收了。”
张妈妈的面色一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少爷的是少爷的,和我的不同,姑娘只管拿去,了却我一桩心事,咱们之间干干净净,难道不好吗?”
她在说到干干净净四个字时刻意加重了声调,姚韫真方听出点她的言外之意来。
这是……怕她拿救人一事挟恩以报,赖上她儿子?
姚韫真顿觉无语,张妈妈对自家儿子也太过自信了,她都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
谁会对一个被噎得满脸通红的病人起旖旎心思啊?张妈妈想得委实太多了!
姚韫真腹诽不已,就算要挑个人勾搭,选那位方少爷岂不更好?
张妈妈的小心思虽然膈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至今不曾疾言厉色,姚韫真没有发作的余地。
小鬼难缠,不清楚知县家里是何等光景,暂且顺了张妈妈的意思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荷包,从今往后,张妈妈不必担心了。”
张妈妈眼角又浮现笑纹,连连应道:“自然自然,姚姑娘明理得很,来,喝茶喝茶,糕点可还喜欢?不喜欢老婆子我去厨房端些别的花样来。荷包姑娘收好,回头别忘了。”
姚韫真神色淡淡,正想着收起荷包时,两个身影在花厅门口出现,她只得暂且搁置,起身准备相迎。
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蓄了两撇八字胡,穿着一袭银朱色镂金鹤鹿同春纹锦袍,头上的束发冠镶嵌了一小圈同色宝石,十分贵气。
宸朝对衣着颜色没有多加限制,想必这便是方县令了,真真一个古代精致大叔啊!
相比起来,跟在他后面的熟人方君寿就显得十分低调朴素,月白色云纹长衫,头上只簪了简单的玉簪。
姚韫真浅浅扫过二人,就垂下眼皮,率先福身行礼。
方知县抬手,声音温和,“姚姑娘不必多礼……咦,张妈妈,你也在这里?”
张妈妈的笑容里闪过一丝尴尬,“回老爷,老奴听采晴说姚姑娘来了,特地来感谢她,我那儿子要不是托姚姑娘的福,今日指不定怎样呢!
这不可巧,刚刚谢完了,老奴就不继续打扰,先退下了。”
方君寿睨了一眼姚韫真手边的荷包,趁着方县令尚未表态,抢先开口道:“无碍,张妈妈不妨在花厅多留片刻,我等有正事会去书房。”
主人家开口了,自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张妈妈神色讪讪,只得答应下来,站到一边。
方县令没在意这点小插曲,又转向姚韫真发问,“今日来可是要补全那急救的法子?君寿和我说了,还缺一项小儿噎食的对策。”
姚韫真:“是,小女家中事多,耽搁了几日,还望县尊大人和公子海涵。”
方知县摆摆手,“无妨,你是何处人士?家中父母都做些什么?”
姚韫真从容回答:“小女家住松宁镇清溪村,父亲名唤姚士弘,是……”
拿走急救法的人是县令,姚韫真就不用再像之前一样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父亲竟还是个秀才,不错不错,虎父无犬女。你所说的海姓游医,当真再无踪迹可寻了吗?”
“小女只在幼时见过海大夫一面,他不曾留下全名,之后也未……”
对方县令的问题,姚韫真早有成算,把准备好的说辞一一答来。
听她谈到游医无处可寻后,方县令不由得叹息一声,随即又问起旁的来……
打从听到姚韫真的家世开始,张妈妈便有些后悔不迭。
士农工商,秀才之女的身份自然在前列,他们一家尽管蒙老爷夫人恩德,放了奴籍,但儿子没有读书的天分,考不上功名,仍在方家当差,最多算个地主之流。
算起来,秀才之女,还是在方家老少面前挂上号的秀才之女,已然是张妈妈家里结亲的上上之选,却被她一个“干干净净”葬送了。
只怕她如今拉下老脸,人家也不愿意多假辞色了。
张妈妈心里犹自悔不当初,姚韫真这边倒是接近尾声了,方县令把些琐事问了问,起身带她去书房补全小儿急救的方法。
一番忙碌下来,姚韫真从方家成功拿到了第二张银票,至于献上救治之法的名声,她果断放弃了,唯独希望保留“海游医”。
方县令满口答应下来,总归主要发现的功绩属于他,至于次要的是游医还是秀才,他并不在乎。
方君寿的目光轻轻掠过她,没有多言。
约莫是上顿打包的样子给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方君寿还想留她用饭,但姚韫真惦记着白眼狼未婚夫私塾那边的消息,婉言谢绝了。
方君寿十分气地送她过了一个角门,姚韫真本以为要停步道别了,谁知他突然话锋一转,“姚姑娘,不知令尊对于钱谷之道可有涉猎?”
姚韫真不解其意,但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小女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姑娘可知道钱谷幕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