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自入营打仗起就在更新天下众人对世界的理解与想象力,在她之前,谁都没想到一战可以灭二国,可汗可以在菜市口给百姓跳草原舞,公主可以亲自为灾民捧粥,女人可以做皇太女……再比如,皇太女可以在紫宸殿暴打朝廷命官。
祖父说起此事只觉惊异,在宫里提着人头按着陛下的手盖玺,刚入主东宫就当朝打命官,这这这……昏君之兆啊!
怎么打的?你还问我怎么打的!诶呦喂,哪个人上朝会带军器啊,陛下刚在龙椅上坐好,大家刚拜完起来,皇太女就说她有人要奏,陛下问她要奏什么。
她说阿妤要揍人,阿爹听明白了吗,然后一脚把身边的中书令王子参给踹翻了,掐着他的脖子按在地上往脸上打啊,哦呦呦,好多官员还以为平阳公主会打仗跟玩似的,今天全开了眼了!
有不少官员和王大人关系好想去拉的,谁拉得住这玩意啊,公主也没带军器,无论老少都用石拳往死里打,来一个踹一个,左胳肘怼刑部尚书,右拳从左往右把卫尉寺卿牙当朝打掉三颗,挨了五拳别说鼻血了,眼睛都打出血来了!
她还把来拽她手臂的吏部尚书直接给举起来了砸到刚想爬起来的王子参身上,然后一脚踩住俩人的叠在一起的腿,司农寺卿刚想在边上劝和几句,被她抓着肩膀往肚子打,诶呦喂,这天下宣政的朝堂,哪年哪月,就是突厥的可汗营帐里都不会出这种事!
武将?我跟你说将军有个鬼用!这天下最骁勇的将不就是她自己?那几个将军哪个打得过她,就算他们要打,皇太女底下的武将又多又猛,全抱臂在边上欣赏呢,尤将军倒胆子大,想趁着她在打杨将军时搞偷袭,结果薛保从后头偷偷踹了他一脚,他直接趴地上了。
皇太女听到声以后回过头把他头发薅起来从下巴往上打啊,也就有个姓项的小录事扯着嗓子骂她,她觉得此人官太小直接放过了,你真以为后头是陛下叫殿中监把公主拉住的?是她觉得打得差不多了,抹了下脸对上头气得倒在龙椅上的陛下做万福,然后说了句阿妤揍完了就甩脸走人了!
被打的十二人全是被太医署的内侍抬着回府的。
说句真心话,打没挨在自己身上,他觉得有点好笑。
先帝被女儿气得据说一下朝就传了太医,第二天根本就没上朝,皇太女更狠,皇帝生病,太女监国,所有奏表军国大事皆送往东宫,六宫嫔妃要侍疾的,以后侍寝的,全都递奏笺到东宫,无太女殿下亲批,不准进去。
更扯的来了,皇太女命六尚局给她采选侍君。
他那时绝没想到皇太女选侍君会和他扯上关系,也绝没想到祖父从宫里回来时就把他叫去了书房,说陛下当时选了大哥作平阳公主的驸马爷,可大哥如今已和大嫂成婚了,然施家和沈家的婚约……皇太女要选侍君,斯儒,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入宫。
他傻了。真的傻了,说不出心里那种五味翻涌的感觉,他那时对娶妇都没个明晰的念想,何况……做侍君,这种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祖父对着他将当日王氏说过的利害关系又明了一遍,而后对他说,这回选侍君按自愿的来,根本没勋爵门户往礼部递牒子的,太女殿下要坐得稳,后宫必须有家室贵重的侍君给她撑场面。
只要你去,你就是太女殿下后宫里最贵重的那个,你后头还有施家和沈家的婚约,陛下钦点,殿下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你明面上是侍君,实则是……你心里清楚,明儿爷爷带你去见陛下,陛下要见你。
他有如五雷轰顶,万般滋味奔涌而来,说不上来这是喜讯,也说不上来这是悲剧,他做一天人撞一天钟变成了习惯,别说将来是入仕是置家,是从文还是从武他都没想好,他甚至脑海里都没冒出明明和公主有婚约的是大哥,凭什么要他这个二弟做侍君的不甘。
他当时在想的居然是,还好她当场立誓不要嫁人,他大哥那品貌,怎配得上像骄阳一样的她。
那他自己呢,他配得上她吗,先头的楚驸马,又配得上她吗。
他思来想去彻夜未眠,把自己认识的男人女人都回忆了个遍,最后得出了个极度艰难的结论,能配得上她的只有江山天下,而他稀稀拉拉浑浑噩噩的人生十几载,让他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亮的女人,确然只有平阳公主这么一个。
本事不大,眼光挺高。
他向来不擅长抗争,也不擅长抱怨,对时运朝局也不够通达,既然他不想也要想,他想也要想,那就想吧。
所以后来陛下在龙榻上病体垂垂,握着他的手嘱咐说作侍君定要吃一些旁的男人这辈子都没想过的苦,他当即意会,说他都晓得的,小臣甘愿入东宫侍候皇太女身侧。
陛下倒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施青,你疼我的女儿我知道,我只信得过你家的孩子,孩子,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朕的女儿,她以后还要吃比男人更多的苦,不用你做什么,你就陪着她,让她以后在后宫,还有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可以帮她,照顾她。
他性子浅薄,对这般父亲对女儿的拳拳之爱虽然感动,但也没大波澜,从立政殿出来他问祖父,爷爷,你不是和我说过陛下和女儿关系极好吗。
施青长长地叹了口气,陛下对女儿是二十多年来从始至终的疼爱,但皇太女对陛下……他就不知道了。
从宫里回来,祖父就对着全家宣告了他要入东宫作侍君的消息,施大娘子当即冲过来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哭着问公爹为什么,斯儒是她几个孩子里头最孝顺懂事的,做侍君啊!没名没分,就是面首,女人的妾室啊,多……多……
施青没说那桩婚约,只说你们别看现在皇太女和陛下闹成那样,其实陛下心里已经认了女儿将来作皇帝了,皇太女以后绝对会登基,以后不光咱们家,就是崔家、谢家,也要把儿子往后宫里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