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对这些东西都不甚明白，后来平阳公主继续在外头打仗，他听起来都觉传奇得很，什么三战擒双王，三千精兵杀二十万，深入草原两月活捉了社尔可汗，两千精兵破十万，在四明山无隐无踪的埋了二十几天，突然冲阵空手抢了四明皇的槊而后倒过来把人给全挑了之类一大堆。
他在平阳公主频频传来的捷报里逐渐长成。
然打着打着，常山王薨了，再打着打着，公主殿下的驸马爷也死了。幸好常山王还留了个儿子，谁都晓得这个皇孙以后定会做皇帝，不过这回平阳公主驸马楚奚越的死讯刚传来，就有好些门户准备推家中子弟给公主作第二任丈夫。
祖父一边和他们讲利害关系一边哼道：“真以为他们看上平阳公主德贤了？公主殿下现在做得是什么官儿，天下兵马大元帅！天下的兵都得听她的！便算没了这个，人家如今还任了陇右道关内道大行台尚书令，这两块地方的军政全听她的，皇帝想换个京兆尹，她都能拍桌子说不准换，何况人家手里的将军有多少了，你爷爷我以前还能排个前三，如今什么温序峤、韩祁、曹壮、元素隆，早把我给挤出去了。”
“殿下以后还要继续打呢……怕以后整个天下最骁勇的兵，最多的粮甚至苍生百姓都会在她后边，贞洁名烈还不因为立牌坊有真金白银可享，你看看，舍出一个儿子，套到这么个媳妇，我说直白点，驸马爷将来做皇帝都可！谁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哼。”
祖父每天在府里骂什么崔家上回还说再也不和皇家有瓜葛，什么崔氏女最重贞烈，这回脑子大灵活，崔治徽别说儿子，连侄子都带到立政殿给陛下看；王子参居然都开始把儿子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鬼文赋都给陛下献去……
施斯儒在边上插不来话，祖父在朝中渐渐冷落，父亲叔伯的官又不大，他偶尔只能在班师回朝的仪仗里远远地望她一眼，望到他如今慢慢从稚儿长到如今身姿抽长，已经能戴上她送的那个抹额。
然公主殿下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光明铠外披了件赤红麒麟纹长袍，露出半臂铁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偶尔还会振臂疾呼两句，当真飒爽极了。
祖父一边骂一边分析，说什么也就申国公家的第四子卢敏比较有戏，他听到以后有些诧异，问祖父为什么。
施青满脸得意洋洋，还有为什么，申国公家世子卢政和公主关系好呗，卢政动不动在内里帮公主套他爹还有崔家王家的消息，不过卢敏有个不好，年纪太小了，也不晓得公主会不会介意，有多小？仿佛比你还小俩月。
……但这有什么关系，卫青比汉武帝的姐姐小了十二岁……对对对，人家也叫平阳公主，他还不照样娶了？祖父拍了下大腿。
他难得听着听着胆大了一回，开玩笑似的道，爷爷你在家生了这么久的气，既然公主嫁给谁您都不放心，要不您替您孙子的前途想想？
施青像看傻子似的看了眼他，先别看崔家，你看看以前的楚家是什么门户，一门仨才子，祖爷爷到曾孙子，哪个不会吟诗作赋，哪个不会描丹青，别看楚驸马文文弱弱的，人家那笔字写得多俊秀多倜傥。
咱家有什么底子去配公主？你爷爷我有什么脸面领着你们哥几个去立政殿现眼？陛下动不了崔家王家，动动咱们施家还不跟捏个小鸡仔似的简单！
祖父在家生了好段时日的闷气，后来仿佛有段时日他常常进宫，再不在家里一边讲平阳公主第二个驸马会是谁一边骂人，一如往素地要求他们几个子侄定要好好习武进学。
鄂国公段川的夫人王氏是京中有名的闺阁女将军，和他的母亲施大娘子有些表亲，两位关系不错，有回王氏来家中找母亲一起纺布，他在边上作陪帮母亲捋线，间或地听了一耳朵。
王氏边摇着纺车边叹了口气，平阳公主什么都好，就一样，投胎投得不好。
施大娘子听完张大了嘴，这也能说得？这胎如何不好了，我家公爹不常说公主殿下打小和陛下还有圣德皇后一起住？史书上也是头位，这胎投得还不好？
王氏瞪了她一眼，你难道没看出来？公主殿下这么有本事，做公主干甚，随便做个男儿都比做公主好！
她就缺个男儿身，咱悄悄再说难听点啊，咱们陛下从光头兵开始作皇帝的，平阳公主才打了八年，比陛下打了二十四年打下来的地方都大，说白了，若非陛下是公主的爹爹，公主是个姑娘，你信不信公主明儿就能把长安城打下来自己做皇帝？
母亲惊讶地张大了嘴，仔细思索了下只得认命的点点头，叹道，确实是你说的这个理儿。
在边上垂眸捋线的他在唏嘘中笑叹：“段大娘子的意思，公主殿下成也公主，败也公主了？”
“可不是嘛，唉。”王氏懊丧地垂了垂首，“公主有手段得很，像她这般打天下的，驸马走了，却只送了块他的随身布到长安来，自个还在前线呢，满京里都在说她负心薄幸，只欢喜给陛下打仗，全天下都以为她这样的公主定然跋扈。可你看……驸马爷要妾室有妾室，要儿子有儿子，她在京里还会去楚府晨昏定省，礼数足得很。”
母亲讶然得张大了嘴，问道：“驸马爷有儿子了？”
王氏冷哼一声：“公主给他生的呗，在楚家好好养着呢。”
他捋线的手微微凝滞，笑道：“段大娘子说笑了，公主打仗如此繁重，还抽了空和驸马爷生了个儿子，这听听便觉夫妇感情好得很。”
王氏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公主厉害的地方啊，她要一边打仗一边做妒妇，逼着驸马不纳妾，不孝婆母不侍舅姑，那些文官肯定要参她，就算不参，在后头给公主使个坏还不容易？陛下就算再想要公主继续给他打也得被他们逼得让公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