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给程处泽进了轮儿官,前往嘉峪关给段开山作副手,替皇帝把住中原喉舌,他和田和音的一双儿子就留在卢国公府教养,等宫里的孩子再大些就做侍读在小学一起进学。
程处泽临行前,皇上在南熏殿小小地开了桌送行宴,他喝了两口酒后眼圈猩红地出列行礼,道:“当年文皇帝派许元帅镇守嘉峪关,也是万般不舍,许元帅便同文皇帝说‘最亲的人要守最远的地方’,后来家父将末将兄弟三人送往辽北,亦同文皇帝道了此句,如今……终轮到末将对陛下说这句话了。”
范皇后坐在凤椅上满面泪流,许知年也是哭到气喘,沈弘宁跌跌撞撞地走下龙椅,和冲过去要抱程处泽的陆云起全拥在一起,三个大男人在宴席中央紧紧相拥泣不成声。
壮若圆松的李居文缠着手把怀里放着银两的荷包拿出,重重地拍在程处泽的手心,含着哽咽道:“够不够?不够再来问你们胖叔要。”
健硕的青年将军抱着已有老态的中书令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胖叔您是真疼我啊……”
你看,你看,他们是文皇帝沈妤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他们有什么不懂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会做好的呀。
还在家中养身子的庭悦听来拜访的程越桃说完此事,怅然地感怀两句,示意她去抱抱自己的女儿。
程越桃将信阳抱在自己的腿上和她叽里咕噜地说什么花花草草逗她玩,忽然抬起看着满面岁月静好的庭悦,语出惊人:“悦姐姐,我就要嫁人了。”
庭悦心中惊异:“什么?”
“不是。”程越桃的脸忽然涨红,“沈二……不,陛下都已改元了,听说礼部就等着国孝一过开始采选,我爹说最迟明年春秀女肯定要入宫,这回倒是只要我愿意……挣个四妃容易得很,陛下倒也提过,若我想入宫……左右,皇后娘娘定会照顾好我的。”
庭悦怔了怔:“你真想好了?”
“什么啊,你听我说完。”程越桃挥了挥手,“我爹说,我欢喜陛下欢喜了那么多年,若想去便去吧,只我大侄女今年也有十四了,我爹的意思是他年纪大了,我大哥哥将来承爵,闺女在宫里反倒比妹子好些……所以……悦姐姐,我要嫁人了。”
“不是,我还是没听明白,那你准备嫁给谁啊?”庭悦听得满头雾水。
“段小侯爷啊,我娘不是说好这门婚事了吗,只我一直不肯,后头又那么多事,就耽搁了。”程越桃说起此事脸色发红,“先帝下废太子敕昭告天下那日,熙妹子约我去马球场打球,我就看……段小侯爷在那树红梅下捧着梅花枝等我……我忽然就觉得,他其实挺好看的。”
庭悦听完噗嗤一笑,有意去逗她:“怎么,比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又俊又好玩的沈二爷还好看?”
“嗯……我觉着他……他比沈二爷好看。”程越桃也红着脸笑,羞赧地点了点头,“悦姐姐,你早些养好身子,我还等着出了国孝咱们两家过六礼,你能来喝杯酒呢。”
她温柔地看着眼前一年年长大的姑娘,坚定道:“好。”
正月方过,清河郡王府就收到了调令和新册封,清河郡王陆云,勤王有功,宗嗣正贵,徙封相王,放交州刺史;相王妃沈行止,功过相抵,放谪交州司马;相王嫡长女信阳县主陆知楼,册相王世女,承养中宫。
庭悦想下身向宣诏的小何子行礼,被他按着手要她免了。
“陛下还有道口谕,您二位可听好了。”他负手从怀里取出几张文牒,双手捧出要陆云起拿好,挥了下浮尘清清嗓子,“你俩小时候在交州的宅子朕安排了,这玩意你俩拿走,自个到交州重新给自个办婚事去,朕可没闲钱给你们办这个。钦此。”
他的意思是,他娘给他留着夫妇俩的和离书和撤牒书,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点东西来牵扯。
陆云起笑着把手中的文牒撕碎,笑道:“办一次婚事还不够吗,陛下没闲钱,末将和内子就有了?”
小何子笑着应是:“行,那奴才就这么回陛下了,您二位收拾收拾,等天暖和点,就去交州住几年,王妃大人,您定要养好身子。”
她含笑点头,夜里夫妇二人收拾行装,已会跑会跳的信阳跟在爹爹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动不动够着他的腰带要爹爹亲亲。
庭悦小心地摸了摸赖在父亲怀里的女儿红润的面颊,温柔道:“我们阿楼要去宫里和皇后祖母住几年,后头你皇上祖父的意思,是要你再大些就给宫里的皇子叔叔公主作侍读,他们若叫你闺名,知楼知楼的就有些小家子气了,你娘嫌弃姑娘家家叫陆大娘不好听,爹爹和阿娘就提前给你起了个字,你往后读书进学,用这个。”
陆云起抱着蹭了蹭女儿懵懂的面颊,正声道:“圣人言,吾日三省吾身,爹娘给你取个‘省’字,便赐字省之,盼着阿楼时时自省,做事审微,你将来欢喜什么都不打紧,只要一样,爹娘希望你有所为有所不为,将自个该守卫的东西永远坚守好了。”
陆知楼,字省之。
女儿的名,写了他们的爱情,女儿的字,在道他们的忠贞。
……
长安城百姓再见到相王夫妇在五年后,相王夫妇在岭南正理安南都护府王室内务,劝降腊邑,设棠州罗伏州。
皇上大喜,相王陆云拜兵部尚书,相王妃沈行止授临川侯爵位,官拜太常卿,统领弘文馆,两年后敕授尚书仆射,成了史书上最年轻的丞相。
相王夫妇带着从安南迁来的恒山公主沈嘉禾的棺椁,沈嘉禾在安南睡了将将二十年,总算跟着儿子儿媳魂归故里,迁葬景陵,小嘉禾终陪在了她的姑姑身边。
当日皇上皇后和皇太夫亲往京郊迎夫妇二人,他们在交州显见得晒黑了些,可精气倒都很不错,陆云起竖抱着他们在交州诞育的儿子,临川侯世子沈以一,庭悦落着眼泪蹲下身抱紧范皇后牵着的信阳。
“阿楼,阿娘回来啦,你可以好好教教阿娘拂菻话怎么说啦。”
“那个……娘亲,其实女儿最近有点想跟您打野猪来着。”
君臣几个皆开怀而笑,他们是君臣,也是家人呐。
皇上负手而立:“沈大人快准备入宴吧,晓得你们还往江南去了趟,朕都盼你们盼了好久了,还等着你们和朕好好聊聊呢。”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前,朝谋永远不会熄灭,他们身陷其中甘之如饴,出世,有出世之侠,入仕,也有入仕之侠。
史书上写了相王夫妇辅佐三朝,一朝比一朝叱咤风云,也一朝比一朝死心塌地。
朝谋,永远相生相克,相辅相成。
故事,永远不会停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