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年把身子略撑给女皇靠着,又扫了眼牌桌,道:“臣觉得马吊的规矩同小时候没变。”
“没变也不上,朕多少年没碰这些玩意了。”女皇耍赖似的扣了下许知年的肩膀,轻轻敲庭悦的脑袋,“你赢遍懿仁坊无敌手这么些年,不觉没意思得很?”
“微臣文不成武不就的,抚琴品箫都稀碎,也就这点本事厉害,陛下莫笑话了。”庭悦捂了下脑袋,见施斯儒和崔胥洁带人拎着食盒进来,问道,“微臣可不敢再来了,殿下和叔母可要打两圈马吊吗?”
“怎么连市井玩意今儿都摆上来了,都用些羹汤点心暖暖身再玩吧。”施斯儒疑惑地看向女皇,温声问道,“臣侍给陛下挪个月牙凳坐会儿?”
许知年瞪了他眼:“怎么,妤妹搭着我你便不高兴了?”
施斯儒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招招手叫女史搬凳:“我不高兴个什么,知年阿姊也坐会儿吧,今日难得的。”
他们几个本来就没什么牌瘾,用了几口点心就使唤内侍撤桌,施斯儒叫人在殿内铺了层缂金线西域羊绒毯,而后乳母们领着几个没瞌睡的小孩儿在毯上玩了会,女皇搭在许知年的肩上突发奇想,要庭悦给她跳舞。
后头他们几个小辈搞了场才艺大荟萃,平靖和平章并着几个大些的孩子背诗念赋,庭悦去内殿换了舞裙,陆云起拿了施斯儒递来的紫竹箫,夫妇俩奏乐起舞,范守清抱琵琶,崔胥洁抚筝,许知年在嘉峪关下多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教他们怎么吹筚篥。
沈弘基以笛为剑,给女皇耍了套剑法,沈弘宁好赖总算不整活了,拿了女皇收在紫兰台的一池波,给母亲抚了曲《风雷引》。
看来大家都有很多惊喜是庭悦不知道的。
信阳还来了个纸艺品鉴大会,从女皇在紫兰台备着的一众好纸中顺利抓到最贵的那张衍波纸,扯起来一边喊“嘚嘚”一边给陆云起丢,女皇指着庭悦笑骂怎么能生了个手这么刁的闺女,然后叫傅如瑰包两卷赏给信阳。
庭悦在热热闹闹中总算明白了为啥皇家的几个孩子都没养歪,身为家主的女皇段位太高,品味爱好乃至性格极具高雅君子性,是以她就算啥事不干,也能在无形中给小孩立个榜样:做人,就要做像朕这样的。
她的爱好太君子太风雅了,就算小孩儿喜欢市井玩意,她也能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地拉回来。
几家人凑在一起领着小孩儿铺纸画画,沈弘宁非得拽着施斯儒,叫女皇说他们父子画的蛐蛐儿谁比较好,庭悦刚研好的朱砂墨汁不小心倾在了崔胥洁手里,崔胥洁一边问沈弘基要帕子一边往他手上抹,范守清在边上咯咯笑,持着兔毫蹭沾了点,在陆云起随手描的枯枝树上点了两朵梅花。
殿内喜气洋洋和气满屋,画了两下就丢开的庭悦将脑袋搭在陆云起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叹了句:“你说,这样多好啊。”
陆云起轻轻嗯了一声,与她将手紧紧相附。
今日的晚膳也不似以往诸人分桌而食,内侍们挪了张紫檀兰纹的八仙方桌,按着各家的次序顺意落座,周御侍将今早他们在小厨房备的五辛盘并着温好的屠苏酒都端出来与诸位分了分。
“除旧迎新去疫病,都用些吧。”女皇持箸前哑着嗓子轻轻道了句,瞅见那碗傅御侍捧来的牢丸,忽而又浅浅地叹了口气。
为女皇布菜的施斯儒心下了然,将女皇面前的那碗牢丸往许知年面前推了推:“这回的牢丸真是陛下自个包的,知年阿姊多尝些。”
许知年噗嗤笑了,抬头问:“您真自个弄这玩意啊?”
女皇颔首点头:“我自个包了些,都尝尝吧,牢丸是年节团圆才吃的东西。”
庭悦的手在桌下与陆云起扣了扣,牛、羊、豕为三牢,以猪牛羊肉为馅,包成汤丸炖煮而成,已有些后世人过年吃饺子的雏形,然女皇今日突然兴致大起居然要去小厨房弄牢丸,约莫她自个包了些叫人煮好偷偷送到天牢给沈弘兴了。
满宫城里头,似乎也只有沈弘兴一个在女皇的印象里,是欢喜用牢丸这种年节才吃的玩意的。
事到如今了再做这些,再安慰许也只能安慰安慰她自己。
所幸席面上还有几个小孩子,大人们哄哄小孩逗逗趣儿,聊些胡七八糟的玩意儿,罢完了膳女皇又示意庭悦陪手谈,外头天色渐暗,殿内的炭火加得略晚了些,女皇就受凉似的压着嗓子轻声咳了好一会。
在边上侍茶的施斯儒连忙拥过去为她小心顺气,女皇缓过来后揉了下眉心,垂首看了眼和庭悦棋布错峙的楸枰,轻声道:“朕有些乏了,先封盘吧。”
庭悦欠身道是,女皇搭着施斯儒起身,对他们缓声道:“明儿有朝典,朕去里头看看贺折,你们年轻,替朕守着吧。”
几个子侄行礼说是,施斯儒要陪着女皇进内殿,被许知年拍了下,哼道:“你霸了我的妤妹这么多年,今儿让让我吧。”
施斯儒与女皇侧过脸,夫妇俩齐齐狐疑地看了眼她,异口同声道:“龙榻之上岂容伊人酣睡。”
庭悦目瞪口呆,陛下和殿下的夫妻关系居然这么好哇!好到说话步调都能一致了。
女皇伸出手又拧了下许知年的鼻子,温柔笑道:“小孩儿都看着呢,你既要来,便过来给朕侍书,正好缺个红袖添香给朕磨墨的。”
许知年笑眯眯地去抱女皇另一只手臂:“施小弟给您侍书就成,臣就想挪个凳子好好瞧瞧陛下,臣真的太太太想您了!”
女皇随便她撒娇,哼道:“朕可比不上朕的儿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京城第一美男子,你要瞧怎么不瞧他去,朕可没那么好的相貌。”
“臣哪是那般浅薄之人,再说了,这世上能让臣挪凳子想耍赖的也就您一个,您别这么小器了。”许知年嘿嘿笑,跟着施斯儒和女皇往内殿走了。
似乎还依稀听得女皇笑骂了两句“好厉害的女匹夫,朕怎么就招惹到你了”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