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施斯儒未入东宫就与女皇相识的人都没几个,更何况是逝世如此多年的平阳公主驸马都尉楚奚越,他们都以为生子于陛下而言算她生为女人却成皇帝的累赘,却都没想到,是楚奚越曾不希望妻子留下腹中的胎儿。
沈弘兴的身子颤了颤。
陛下沈妤情商之高胸怀之广令人钦佩,她从未说过如此剜心戳人痛处的话,她故意的。
“李居文、沈国怀、范宥桥、顾靖、甘公胜、侯信同、房秉南、常大雅、沈行止,你们九个给朕查明白了。”女皇轻轻阖上眼睛,“将人收监吧。殿中监,退朝。”
中书令、侍中、尚书右仆射、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御史大夫、中书侍郎、黄门侍郎,查案的阵容属实豪华顶配。
按庭悦的理解,她一定会被联合排挤,他们八个人把任务一分,然后叫庭悦去干件“女人来干更方便的事”,把薛保、曹屹传、乃至东宫的男丁女眷全部送往天牢。
大姐姐庭祺年初随沈弘兴前往江南,将琼花郡主沈抱珠送到楼家以后就再没有接回来,她只好问侯信同要了队禁卫,和陆云起前往亲仁坊楼府。
看到楼府的牌匾无来由地升腾起愧疚和惊慌,楼府的门房还认识庭悦,呼了句“三姑奶奶和郡王姑爷回来了啊”又觉不对,立马住了嘴,双手接过翠峰递来的玉牌后连忙把她往正厅引。
楼修远听到传话,自领了人疾步到正厅,见到想对他行礼的夫妇先挥手行了个拱手:“微臣担待不起,您二位上坐吧。”
庭悦身子微微凝滞,挽起夫君的手在下首端正坐下:“女儿不敢,父亲坐吧。”
“你今儿连兵都带来了,有什么不敢的。”楼修远冷哼一声,“不知郡王妃赏光楼府为何事?”
庭悦深吸两口气,镇定道:“女儿来接琼花郡主收监天牢。”
“你!”楼修远近年也有老态,蓄长的儒生须半掺着白,努力喝口水压下,“你休想。”
“那父亲就莫怪女儿带人搜楼府了!”庭悦手掌轻拍下边桌,咬紧牙关将话从牙缝里钻出。
楼修远腾得站起,指着她字字嘶哑:“东宫里是你的亲姐姐!她是你亲侄女!”
“女儿知道。”庭悦狠狠咬唇,站起身与父亲平视,“可姐姐是东宫的良媛,琼花是东宫的孩子。”
“为父只问你,太子的事,你插手没有?”楼修远目若炬火,语气艰深。
庭悦往后倒了倒,努力将眼泪收回,重重地点头。
“啪。”
楼修远给了她一个耳光。
陆云起本想将妻子拽过护在身后,却被她推开,硬生生地挨下后倔强地昂起脑袋:“父亲要打便打,女儿还有什么受不得的,只今日哪怕掘地三尺,本官也要把琼花县主带走。”
“狼子野心!”楼修远指着她狠狠地喘气,“好啊,好啊,四明楼氏女百年忠烈,未曾想我竟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女来!你置陛下于何地,又置我四明楼于何地?”
站在屏风后的俞氏再也忍不住,窜出来指着庭悦带着哭腔颤着声骂:“我知道你如今随了沈,可你大姐姐就这么一点点骨血啊,若有人要把信阳带去天牢,你难道还舍得?你大姐姐如今定然不成了,你就不晓得可怜可怜她?”
“父亲,母亲,若女儿不心疼自己的姐姐,不顾忌四明楼的体面,今日何须自己过来!女儿早里外不是人了!”庭悦望向母亲饱含热泪的眼睛,忍着锥痛将话往外冒,“本官言尽于此,再不将琼花郡主带出来,就莫怪本官今日把楼府掀翻了!”
“不忠不孝的玩意!”楼修远往后踉跄两步,“你便当你侄女死了吧。”
“死了,本官也要把她的尸骨带走。”庭悦目眦尽裂,只努力将话说得绝情,“楼大人,今日来的是奉旨查太子谋反案的黄门侍郎沈行止,女儿已作不忠不孝之徒了,父亲难道也要违抗圣意吗!”
“悦姑娘,我楼家究竟哪对不起你了……我将你作亲女儿养在膝下,你便……你便这么来报的吗……”俞氏泣不成声地指着她,半个身子抵在楼修远的肩上。
“泰水大人!”陆云起拥过已将将要倒下去的妻子,“楼良媛已将将一年未曾见过亲女,泰水大人爱女情深,可楼良媛也会思念亲女,如今太子谋反再刷也刷不干净,泰山大人为护住个东宫郡主,是要将整个四明楼和东宫全捆在一起吗!”
陆云起将庭悦护进怀里,武将重喝一声:“悦姑娘不敢悖逆父母,就叫本王来吧,柴延年,给本王搜!”
“三姐夫不必搜了!”未见其人,先听其声,楼庭熙着了身碧色织锦的窄袖男袍,十一岁的小姑娘已长开长高,一张小圆方脸恬淡坚毅,牵紧琼花的手跨槛而入,“爹,娘,大姐姐在宫里孤孤单单的,你们就让花花过去陪陪她吧,花花也很想大姐姐。”
楼修远被四女儿气得震了震:“为父从小教以你三姐姐为楷,谁曾想你三姐姐就是个坏葫芦,你如今好的不学,同她学这个?”
“爹!三姐姐究竟错在哪儿了!国姓是陛下赐的,把她从楼家剔出去也是陛下说的!今日琼花不跟着三姐姐走,明儿上楼府的就是官兵了!到时她想帮都帮不了了!您倔有什么用啊!她要是不心疼花花侄女,上回就不会帮大姐姐把她偷偷带出宫了!”庭熙也急了,把琼花的手递给陆云起后就推着两夫妇赶紧走。
庭悦见琼花郡主已到,努力将身子站稳,回过身行了个闺中万福:“女儿谢父亲母亲垂怜。”
楼修远宛若千钧石堵于胸口,长叹口气:“你今日将她带走,从此后莫再叫我父亲,我也只当从未养过你这个女儿。”
“好。”庭悦与父亲深深对视,泪水如串珠砸地,“那女儿再给父亲母亲磕个头吧。”
“我楼家担不起这个,王妃大人慢走。”楼修远甩袖拥过俞氏已撑不起来的身子,“送。”
忠孝难两全,她尽力了,她全不了的,她不准备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