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悦只觉天旋地转,冲过去想抱女儿又顿顿地住了手,守清拉紧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作于旁侧,将怀里的孩儿抱去给她瞧:“信阳不过受了些惊……莫怕莫怕,你娘来啦,你对阿娘笑一笑好不好呀。”
她探过去用手小心托起女儿的身子,小孩子约莫有些哭累了,一抽一抽地冒着鼻涕泡,咬牙切齿道:“菊意,翠峰,先把县主带到后边去。”
身边跟着的女史立刻应了声,从守清怀里接过信阳县主,哄拍着往里间去了。
庭悦这才转头注意到底下跪着的人是谁,有些脸熟,南安郡王的郭姨娘,她曾经的贴身婢女六堡,哪怕努力压住怒火还是发了飙,狠狠将手边茶盏一砸,道:“南安郡王妃当真极好的家教,后院的一个姨娘还能跟着您出府了?”
郭姨娘在下头以头抢地:“姑娘……姑娘……”
“清河郡王妃位穿紫袍任门下,是你哪门子的姑娘?”范守清紧紧攥住庭悦的掌心,“悦姐姐都不晓得出什么事了吧,若非本妃来得及时,你这贱婢可准备要了信阳县主的命!”
陆云起近日忙着操兵,庭悦回府则早些,崔胥洁便想上府拜访,她晓得庭悦是郭姨娘的旧主,再加之她自个常求,便一道带了来。
家中主子还没回来,女史就想把崔胥洁领到竹轩的会室喝茶,怎奈何清河郡王府前后院不分,又因为博文馆与王府打通,府内时常有学子出入,虽祝良侍多番表示给内眷的会厅进去的廊们与学子的不同,但崔胥洁多番犹豫踌躇,无奈之下,只好请她到宣春堂等着。
信阳半岁多,已慢腾腾地开始长牙,每日会哭会闹会玩,熙春和乳母抱着正在哭的信阳站在宣春堂院堂下摘了朵月季哄她开心,在正厅喝茶的崔胥洁听到声音就过去瞧。
熙春见到郭姨娘有些怔楞,俩人好歹做过同事,聊了两句后郭姨娘便攀在崔胥洁旁边说什么她伺候了庭悦那么久,却连旧主出嫁都没赶上,如今看到她的闺女也多感怀,就凑过去抱。
信阳县主意义非凡,庭悦的上宠卓著甚至有几分母凭女贵的味道,宣春堂内院伺候的二十多个女史婆子全是陆云起一手挑的,把整个郡王府正院看顾严实,还嘱咐了陈惠侍若有人登门造访,他们夫妇二人不在,就去隔壁知会恭王妃一声。
崔胥洁听熙春说信阳县主喜欢把开得又大又盛的月季花瓣扯着玩,就和婢女绕过廊下想摘一朵给她,范守清来的时候,正瞧见郭姨娘抱着信阳县主忽然背过身,手掌突然压在了她小小的面上。
范守清心急到怒喝,连忙领人上去抢,谁曾想被骇了跳的郭姨娘手一松,若非守清和身边的两个粗壮嬷嬷全扑过去做了肉垫,怕信阳会直接砸在地上。
庭悦听到眼睛猩红,仿佛要把底下跪着的人瞪出个洞来,深吸两口气平复心绪,对熙春和谷妈妈道:“篱笆扎得再牢也经不得贼人日日惦记,你们俩先下去找祝良侍吧。”
跪着的两人应声叩首,急急往后退了。
庭悦略略俯下身,努力将语气压得平静:“你我主仆一场,本妃自问在闺阁做姑娘时未曾亏待过你,你后头入了南安郡王府做姨娘受了委屈,晓得我晓得了,便努力想法子带话求我把你捞出去,我冷心冷性未曾理会,你就这么记恨上我了?”
底下跪着的郭姨娘身子抖了又抖,只把头埋得更低。于她们这些金玉堆垒的大家妇人而言,想害一个人,挑拨挑拨底下人的恨意借刀杀人即可,脏不了自己的手。
多年前要害陆云起的乔香是,如今眼前的郭姨娘也是。一条贱籍姨娘的命换县主的命,乃至抵掉沈行止的尊荣,当真稳赚不赔的买卖。
“叔母莫站着了,坐吧。”庭悦挥挥手示意崔胥洁,内里汹涌得千涛万浪,语气却冷清得有些吓人,“本妃入仕多年,如今做事只晓得按律按法,菊意,你去博文馆把授课的王弗风和海临岳,带上家丁小厮,咱们去宗正寺。”
报上宗正寺,南安郡王府有个姨娘要害了信阳县主便彻底摆在皇家内里的明面,女皇疼爱这个孩子人尽皆知,崔胥洁一个被扶正的侧妃手底下出了这般的事,头上戴个治家不严的帽子便罢了,怕连带着整个南安郡王府都被扯进去。
范守清点了下头:“也好,叫许大人下案来杀,省的脏了你清河郡王府的门庭。”
崔胥洁连忙出声阻止,掐着帕子嘤嘤垂泪:“侄媳,此事实是我御下不严的缘故……实是以为你和郭姨娘许相熟,想领她和你见一见罢了,当真……当真未曾想过她竟要谋害旧主,信阳生得玉雪漂亮,我……我疼还来不及,我清河崔家最重气节,怎会起那污糟心思。”
庭悦挥开衣袖径直往东花厅,抄过墙上高挂的龙渊剑,抹开剑鞘后剑尖远远挑起郭姨娘的下颌,郭姨娘被她那要杀人的阵仗吓得跪瘫于地,她的眼睛盯紧郭姨娘,话却是对崔胥洁说的:“既不肯上宗正寺,那叔母自己给我个交代吧。”
崔胥洁和范守清全没想到庭悦准备当堂持剑杀人,俱骇了跳,守清连忙出声阻止:“把人提外头杀便杀了,何须脏了那你宣春堂这块宝地,悦姐姐,堂嫂把人带回去自己料理便是。”
“是,不必侄媳自个出手,既是我自个御下无术,我会给侄媳一个交代的。”崔胥洁双手握紧袖帕,起身站在庭悦身侧。
庭悦剑尖浅浅划触而过郭姨娘的面肤,而后顺着她衣裳的纹路描绘一遍:“陈惠侍,你跟着叔母去趟南安郡王府,亲眼瞧着她料理了再回来。”
郭姨娘此刻也顾不得,跪爬在地上使劲去扯庭悦的衣摆:“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
庭悦怒极反笑:“你瞧瞧满天下谁还会认我是楼三姑娘,我打小进学从不处置内务,见了谁都想拉一把,你自然觉着我心慈。一个趁着我去打仗勾引我哥哥的婢子,发卖到我婆家叔父的后院,便算寻常人家,也绝没有叫我这个旧主来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