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宁肩膀耸了耸，和女皇极像的凤眸微微闭上，两行泪划过深致面庞汇于下颌，重重地砸进他的皂袍。
庭悦安抚似的拽了下他的衣摆，无声地发出沉沉的叹息。
沈国怀出去后，女皇将庭悦送来的作业看完，披笔开墨写述，傅御侍进来做了个礼：“陛下，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她坐在龙椅上颔首点头，对进来要行拜的儿子摆摆手示意免礼，笑道：“方才在外头就觉你仿佛黑了些，想来江南小桥流水，你好好瞧过了，给朕写的信朕也看过，吃宴也好，赏风也好，你自个觉着这么散一散，有没有开阔些？”
“是开阔些，方才去东宫更衣，儿子给母亲带了些东西过来。”沈弘兴应声道是，从身后内侍端着的持盘里拿起一个木匣，小心捧奉于龙案启开，“天台山下上阿爹冠冢的一抔红黑土，儿子自个捧的。”
“朕叫梁嵇帮朕捧一抔就好，你怎么自个去了？”女皇压下心绪，将里头经过长途早已干成沙块的泥土捻起，阖上盖后递给边上的傅御侍，“带去工部吧，叫他们放到景陵去。”
傅御侍双手接过，行礼往外走了。
“儿子是陛下和敬皇夫的儿子，亲子来做，总要比您托个尚书丞好些。”沈弘兴像是鼓足了勇气，“母亲，天台山的映山红开得极好，儿子画了副，您看看吧，潘老头说母亲亲手栽了一棵映山红，一棵杨梅树，都生得极好。”
女皇看向那摊开来的画帛，指尖轻轻划过满簇盛盛的花朵，忽然温柔地笑了：“天台山的红土培杨梅不错，这玩意结果的时日短，江南还常下梅雨，能撞上也好啊，你尝过了？”
“嗯，甜得很，比尚食局供过来的还甜些。母亲，您山南水北哪儿都去过，什么风貌都晓得的。”沈弘兴小心探了下她的眼睛，将龙案上的画帛收起，很规矩地站好了。
“你娘是皇帝，朕种地果儿，自然比尚食局的好。”女皇挑起龙眉，对边上的周御侍挥了挥手。
周御侍立刻会意，把几份文册画像从边上的书架取出，在龙案上摊平后和引着议事厅伺候的其他女史内侍都出去了。
女皇示意儿子与自己隔龙案相对而坐，招招手要他自己看，慢条斯理地说：“半旬前弘基和弘宁府里都进了两个侧妃，朕想着，娆娆早丧，照规矩要提也只能提薛良娣，可平舟连孟夏都没熬过去，她哭得又只剩了半条命，年岁也长，正妃无子总是不好，便和施皇夫看着也帮你挑了挑。”
沈弘兴垂眸翻了翻底下的名册，问道：“堂兄和弟弟都是进侧妃，没从下头提上来？”
女皇抱臂点头：“侧妃再如何都要入宗牒，恭王府姨娘虽也产子，但身家还是薄，朕和守清就想给他挑两个高些的，弘宁自个选了徐锦生家的次女徐纾，另一个，项玄真的长房孙女，闺名叫则懿的，你应当认识，还有，行止的同科的甲榜第五郑曰仁有个堂房庶侄女，你申敬表叔也有个庶女，便也同天充府做姨娘了。”
庭悦咧开嘴角无声地和沈弘宁对视，一下子纳四个，大兄弟啊你艳福不浅呐！
朝堂上世家氏族繁杂，女皇把不听话的琅琊王、陈郡谢、兰陵萧拔起之后，顺应而下的几个氏族里，郑曰仁的荣阳郑盘根错节，家中子弟从文从武皆有。
且从联姻得利来看，许家身为外戚列入宗谱绝不会败，缙云项家那也是儒门大户，还有项玄真这么个行为艺术大师撑场子，规规矩矩走科举走出来的庶族曹州离狐徐家……先不说吏部侍郎徐锦生的位置还有的升，徐纾的哥哥乃一释褐就做监察御史督百官的状元郎徐化鲤，妥妥的宰相根苗。
而且他庶长子沈平恪的亲娘和李居文有亲戚关系，赵郡李既不缺钱也不缺人，牛得很。
沈弘宁也对庭悦笑了下，一副爷超风流超倜傥超招女人喜欢的欠揍模样。
女皇见儿子听得认真，又继续道：“弘基有个姨娘已生下二子一女，算他几个侧妾里产育最多的，就进了侧妃，另外给他纳的是胥洁的表妹，那姑娘的二伯是太常寺卿管郦。”
太常寺卿位列正三品，与六部尚书并行，我朝丞相有不少曾在这个职历过一阵，这回两家王府纳侧，都在往最好里挑。
沈弘兴嗯声表示自己明白，将面前的文册画像一样一样看去，女皇把手边的三份牒子摊于儿子面前，道：“你选正妃要慎之又慎，夫妇同心同德，绝不能选个你半点不喜欢的来，朕从里头选了三个，你听听看。”
“陛下请说。”沈弘兴拱手，去拿面前的文牒。
女皇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向龙威自势的声音难得带了小心：“一个，娆娆的堂妹楚嫣，嫣儿你当也见过，朕觉得……面貌与娆娆有五六分像的。”
“嗯，是有些像。”沈弘兴点了下头，撇开去看下一个，问道，“卢国公家独女？”
我靠！程越桃！
庭悦傻了，沈弘宁也傻了。
女皇为自己和儿子都满了茶，轻轻推过去：“朕亲自问程允恭要的牒子，越桃那孩子自小常进宫，和施皇夫也认识，我们都觉着她性子和娆娆颇像，不过……将门虎女，生得更英气大方，你也晓得朕，朕欢喜这般长相的姑娘。”
她静静地吞下茶，道：“第三个是做过你武师傅陈国公韩祁的的四房嫡长女韩朝雨，她爹韩茂融之前陪你围猎过，现在给你弟弟管封地去了，想把闺女嫁到京里，朕若记得没错，当年她跟着父亲回乡丁忧，正赶上你和娆娆下赐婚诏，她那会子也就是个孩子，你好像送了个自己编的柳叶环儿给她玩。”
女皇把话一骨碌似的说完，又给自己倾了盏茶，身子微微后靠，叫儿子自己说。
沈弘兴将三份文牒并着画像，还有边上的贵女册子都翻了翻，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子连心，女皇轻扣茶盏，探寻道：“怎么？不喜欢，还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