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妃崔胥洁是如今的鸿胪寺卿崔季仁的嫡长女,清河崔家正宗的长房嫡长,一张圆圆脸,眼睛也圆溜溜的,身量中等,着了身宝蓝配葱青的宫装,面上也是崔家正宗教养出来的端慈,下身道:“臣妇给陛下请安,见过皇夫殿下。”
庭悦在椅上与她点头见过,又默默埋头干饭,自打刘玉衡那事一出,沈弘基釜底抽薪似的把她在京城的一些东西接手,崔胥洁被扶正,女皇又叫吏部给他排了光禄寺少卿和著作郎的事,再加上他之前在工部也有职,总而言之,沈弘基貌似被逼成社畜了,忙得很。
崔胥洁被扶正以后倒是经常出来,三天两头过来请个安,女皇日日忙朝政,施斯儒一入主立政殿,就会和她聊聊天顺手给她找点事做。
皇家嘛,帝后喜欢你才会让你办事的嘛。
清河崔家家大业大,官员虽多,然如今在中枢的官员就算姓崔,官品也不高,他家肯把崔胥洁送去做侧,在赌富贵能不能险中求罢了。
要清理一个大氏族哪那么简单,像女皇这种把兰陵萧琅琊王乃至陈郡谢三家直接抄底,还能维稳朝堂风平浪静,已属神人也。
一个氏族后面盘绕地是各家各户,砍一家会震动好几家,几家又会牵扯更多门户,多少牵连的门户惊惧之下,反觉自身难保,逼急了啥事都能做出来。
且世家大族的子嗣受贵族教养,自小父母教导侍候入朝之道,这些门户走荫补勋补的子弟未必会差,崔家臭屁归臭屁,子侄会干活不就成了。
几个内侍上前撤膳,女皇嗯了一声,挥挥手叫她起来:“倒是难为你常来,府里可还好?”
崔胥洁应声,顺着小印子搬的凳子坐了,温声道:“陛下放心。都好。”
女皇颔首,轻轻道:“弘基上回过来,同朕说了一嘴给平靖册世子的事,朕叫行止起了草制,后日在家接制吧。”
“臣妇多谢陛下恩典。”崔胥洁略挑了下唇,掩住笑意后偏头看向庭悦,颔首道,“也多谢行止。”
沈弘宁正被内侍伺候着用茶,顺手就要抄起被庭悦丢开的那块云纹帕子擦,庭悦挥过去拍了他一下,眼睛一瞪,抢过那块帕子后笑道:“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崔胥洁见此情状,眸色微微凝住后又恢复了往昔的端庄,道:“殿下上回叫臣妇理的司珍司玉石册子已经制好了,今儿就带了过来。”
施斯儒挥挥手叫后头的婢女接过,转向女皇关切道:“估摸着卢国公和任国公还有薛将军已在前头候着了,陛下和弘宁先过去吧。”
女皇叹了口气,示意儿子把自个扶起来,语气自带龙威:“行止去议事厅帮朕看着。”
几个人站起恭送陛下,庭悦顺声领旨,正想告退继续回立政殿帮女皇挑折子,旁边崔胥洁倒是对她微笑了下:“侄媳颇得陛下信重。”
施斯儒略抬下颌,示意庭悦退安,温笑解释道:“她是信阳的阿娘,陛下自然看重些。”
女皇叫秦义节和程允恭还有薛保过来,倒也不为正事,只是想叫他们陪她叙叙旧罢了。
庭悦如今已和楼家彻底断了关系,昨日吏部报了个折子过来,跟着女儿女婿在婺州的原中书舍人胡大人胡如玥两月前仙逝。
澜哥哥性子小心,也晓得自个的仕途有泰水大人的一份,向吏部报了个一年的丧假,和妻子将胡大人的棺椁安葬在四明,夫妇俩已在为她守孝了。
女皇看到那份折子手都抖了抖,闭着眼睛无声地落了好久的泪,追赠中书侍郎,而后叫傅御侍明儿把程允恭秦义节和薛保叫过来,陪她去翰林院看看山川图。
庭悦在边上侍候,只能试探着去宽慰陛下,胡大人被先帝钦点于御前伺候了好些年,如今这么个陪过先帝也陪过陛下的人走了,时光如流水,谁握得住呢。
沈妤十四岁入营,十五岁领军,二十四岁定中原,二十七岁登帝位,二十九岁灭高句丽,三十一岁强压突厥吞鲜卑立安北都护府,从此天朝威四海,三十七岁荡外夷,受尊天下共主。
玛丽苏的出身,杰克苏的剧本。
她从少年时起,就是人群中最年轻的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一个姑娘领着一大堆比她年长的粗犷武将打天下,然这也意味着他们终不能陪她从开头走到结束。
帝王陵墓臣子陪葬,如果陛下不钦点给臣子留个坑,向来都是哪个功臣先死,家属申请,陛下亲批,这个坑就给你,陪葬于景陵的臣子,哪怕只是个伯爷,出殡那日陛下总会着素,送他最后一程,死后能眠于景陵,算我朝臣子极大的哀荣。
那些跟着她的功臣,莫说去世前于榻前衰垂,便是生病,女皇只要在京城,都会领着亲信臣子去探望,庭悦陪她去看过汝南侯方涣,臣子说话将死不死有气无力,女皇坐在边上四方角凳,流着泪微笑着陪说过往的事,给他的女婿儿子进个官儿。
但庭悦也只陪陛下去过汝南侯府和邢国公府,这倒不是女皇不想她陪,而是她入殿那年,那些功臣就已死得七七八八,想送也没几个可送,景陵陪葬的臣子已有五十七位,陛下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的。
陪着陛下从平阳公主过来的臣子,如果不算表亲胡国公许家的几个,如今只剩下了已经致仕的卢国公程允恭、任国公秦义节和新平侯苏克坚,没致仕的只有任左武侯大将军的卫国公薛保,齐国公沈国怀虽还在任上,但他真正冒头要等到女皇亲讨高句丽的时候。
“陛下是念旧之人。”晚上庭悦在府里请博文馆博士齐如瑶和新进的进士叶如璇来竹轩外的石桌石凳上喝酒谈天,晓得老前辈胡如玥去世颇为感怀,齐如瑶往嘴里灌了好几盅,哀愁从眼窝缓缓落出。
齐如瑶业已四十六,面上也有了老态,叶如璇倒是年轻,庭悦入殿那年她还在女皇身边伺候,不过也有三十多了,她们都是从女史起做,被陛下钦点紫兰台尚义,而后选有才者入立政殿任御侍,再调教个几年,放她们出宫去试试科举。
女皇去年叫吏部从地方调了好些女官人任京官,她在世时,京中朝堂就算一个女的都没有也无妨,反正龙椅上肯定是女的,可等她驾崩之后,女科能不能续上,就要看她们这些女官人在朝上的拳头有多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