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云起拱手而笑，“王妃大人在府，小孙才算有个托了。”
轻描淡写两句话，把他俩定性成夫妇吵架闹脾气，如今和好了就成了，谁家夫人不会和夫君起龃龉的。
当日朝上女皇理完朝事，就说这两天她后宫的那些侍君也都照着先头拟好的位份行了册礼，济川伯楚奚越业已追封了皇夫，派人在天台山下为他立碑设观，而她自觉云烟过眼，欲册施斯儒为皇夫，按着封后的规矩给她和施斯儒办个婚典，还烦礼部操办起来。
自打女皇要列嫔御，且四卿只提了施斯儒，许多官员就私底下想过女皇会不会把他推上皇夫的位置入主立政殿。册皇后要昭告天下，册典当日各地官员都要设礼设祭，遥向长安行六肃六拜礼，放假五天普天同庆，册皇夫，自然也照样。
妻子丧期未过，亲娘却大大方方地说找后爹的事，沈弘兴内里百感交集，但他向来只在私底下与女皇起冲突，持着笏板面色平静。
崔家的几个官员差点没在紫宸殿跳起来，刘阔和杨启在边上帮腔，项玄真也很震惊地谏了几句，又开始搬出什么三纲五常人伦天定，先帝赐婚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出来。
女皇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听了会，怒都懒得怒，只缓声道：“朕与显国公施青是忘年君臣之交，朕头回骑马，是他和恒山王把朕抱到马背上去的，朕在营里的武师傅也是他，他已病入膏肓时，朕去显国公府看他，他与朕说了一桩事，陈斐书。”
在边上记事的起居郎陈斐书从殿角放下笔走出，行拜后温声道：“微臣领旨。”
楚奚越身死天台山那年，女皇别说给他居丧穿麻了，连臂膀绑个白条都没有，丧仪没出面，长安都没回去，理完江南就冲到岭西半是胁迫半是狂殴的收复河北道。
那会子恒山王、常山王并着三王爷都已薨，四王爷躺在病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世上还会出女皇帝，自然也没人猜到沈妤她老早想做皇帝了：
沈妤十六七岁时跟着恒山王和三王爷在贝州漳南打仗，亲眼看着两个哥哥毁在战火里，其中还有她独独崇拜的长兄，从那时起她心态就转化：大哥哥厉害，做皇帝我服气，其余的哥哥都是垃圾，只要江山是我打的，军勋将官是我收编的，我凭什么让着他们？
那仨哥哥有一个比我厉害的？
是以平阳公主守寡重新成了内命妇，在外头打仗打到手底下的兵越来越多，我朝疆域越来越大，京内朝官还是那批乱世旧氏族，只要沈妤以皇嗣的名头还朝长安，她手底下的将官绝对会和他们抢蛋糕，除非……把沈妤也弄成他们的人。
楚奚越死讯传来俩月不到，以谢家卢家王家和萧家为首，许多世家都推出家中子弟要给沈妤作驸马。
这厢沈妤在岭西一带打得酣畅淋漓满面红血，给先帝的信都是阿妤今天又砍了多少人，全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干得过阿妤的，阿爹我牛吧；那厢长安宫城里头几家氏族抢着当平阳公主的驸马，各家公子被亲爹争奇斗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推到先帝面前现眼。
先帝当然知道那几家门户在打什么主意，可朝堂权谋哪里是朕知道你居心叵测朕就能杀了你的，更何况这四家旧氏族就是顶起沈大成做皇帝的最大助力。
开头他还能拿平阳公主居丧未过来搪塞，也晓得要是女儿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亲爹变出个那四家出来的准老公绝对要闹翻天。
两相权衡间，先帝就看上了显国公府，施青和先帝草莽共起事，又疼爱平阳公主沈妤，和她的私交非常好，和那四家不仅没关系甚至还有点暗仇，两人就互换了儿女信物，连婚诏都拟了。
当时定下的是，平阳公主沈妤和显国公大房长子施晋卿的婚事。
满殿哗然。
秘书监施晋卿也晓得此事，持笏做礼道：“微臣也是祖父病临于床榻，才晓得还有这桩事，后头……微臣跟着陛下去了趟立政殿书厅，找到了那份刚拟完还未过中书门下的草敕。”
平阳公主人在打仗，许申蓬留在京中给她作眼线递消息，谢卢王萧四家带头堂而皇之地要弄个驸马出来的事自然传到了前线：先帝不置可否，他又要把平阳公主嫁出去。
嫁人嫁人，嫁个鬼的人，她生是沈家的人，死也是沈家的人，她要做皇帝。
沈妤把西室韦的可汗掳到长安给先帝跳完舞，在紫宸殿行拜后赤眼猩红地对先帝说地第一句是：“陛下已叫儿臣做过一次寡妇了，还要让儿臣做第二次吗！儿臣于公只求江山太平，于私，儿臣只求陛下莫叫儿臣再做寡妇了！”
先帝被女儿气得把平天冠都摔了，冕琉的金线当场绷断，冕珠全撒在紫宸殿的岗石地板，沈妤跪在地上死死地瞪着亲爹，半寸都不让。
这么一闹，自然没人敢继续提给平阳公主找驸马，先帝也没辙，自己另指了门婚事，撮成施晋卿和如今的妻子赵氏，只当随便揭过了事。
彼时我朝疆域在沈妤的猛捶之下翻了两倍还不止，中原汉地基本被收复，边上几个爱跳的外邦小部落被她按着打到叫爸爸，东西突厥还有契丹被她小惩大诫似的全威胁过一遍，还派人去吐蕃拱火挑内乱，有些地方都快离谱到只遵平阳令，不听陛下敕的地步了。
毕竟平阳公主真的又猛又智啊！五百玄甲破万人，两千精兵杀十万，公主身先士卒，骑马自当诱饵调戏对面主力军队，空手夺槊然后倒过来把对面全挑了，连偶尔的撤退殿后都是她。
最脏最累的活都是她自己上，打法狂野得跟全地图只有她用蓝似的。
领头的人猛得有如孙悟空大闹天宫，底下的将士兵马跟着她埋头铁血猛肝。
那些粗蛮的麾下武将全都认平阳公主天下最骁勇，薛保当年死活不肯降一个女娃娃，沈妤直接跟他对劈打到他心服口服后说：哼，本宫不稀罕了，你滚吧。
薛保屁颠屁颠地表示末将不滚，末将跟定您了嘿嘿嘿。
顿顿操作猛如虎，凭实力打天下凭人格魅力收拢人，大家都是本宫的好弟弟，狂得不要不要的。
而且打完仗以后她不搞屠城不戏弄良家男子，叫已经陪葬景陵的英国公殷亮邦、温国公梁鼎还有汝南侯方涣这仨把烂账理了、人口点了、冤案雪了，顺便叫新平侯苏克坚把土皇帝的国库给反腐倡廉了，姬妾改嫁了，直接开仓放粮抚民，有空就去田里看看她打仗毁了多少庄稼，用私账贴补了。
人家打仗越打越穷，她打仗越打越有钱。
这些可不是动动嘴皮子想一想就能干好的，可偏偏沈妤啥玩意都干好了，也就幸亏她是个公主，谁都没往公主表面在给爹打仗，其实是想造爹反那边想，中枢按着先帝的意思，缺兵就给兵，缺粮就给粮，缺器就给器，缺马就给马，缺钱就给钱，缺药就给药，还叫老胡国公许世友写信跟她说：你爹不知道，全是你舅舅我偷出来的。
沈妤又不是傻子，这么多东西不经她爹批运得过来？她装作相信了。
先帝知道她在装，自己也装，所以送一回就叫他大舅子写一回。
老胡国公许世友莫名奇妙成为我朝江湖第一盗，随便一偷就是半个国库。
这对父女挺好玩的，爹看不顺眼女儿，女儿看不顺眼爹，动不动当着文武百官所有朝臣的面殿上一言不合就吵大架，但按君臣来看，沈大成对当元帅的沈妤有无底线的信任，连京郊大营戍京屯卫都敢拨，随便她拿去挑衅突厥。沈妤不仅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打压清算，还经常写折子跟皇帝大摇大摆装13。
她一回京就开始筹备做皇帝，人家手底下又不是没人，虎狼将帅通通出将入相做了文官，瓜分蚕食那些老班底手里的权柄，程允恭土匪头子一个，如今做尚书仆射做得规整有度，秦老大人粗野木匠出身，现在看账册跟玩似的，就这么历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