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庶女庭悦 > 第三百一十九章:空眠
    “什么都逃不过悦姑娘的眼睛。”沈弘宁引着庭悦行至立政殿外,压低声音道,“才八天,我能查到多少,半真况半猜想地先给陛下个说法,把事态稳住,你还真打算让他家做太子了?”

    “罢了,我都晓得的,多谢你。”庭悦轻轻推了下沈弘宁,往立政殿议事厅而去。

    女皇正拿了本棋谱在龙案上复盘,黑白二子布阵错落,余光扫见庭悦的一块衣袂,颔首点了下头。

    “陛下赐罪,微臣来领罚了。”庭悦撇开衣摆,对女皇行稽首大拜,双手垂落,半挺直身,规矩地跪着。

    堂内只有女皇执棋落楸枰的簌落声,庭悦眼神涣散,那双常被人夸赞的善睐明眸睁着,串珠似的眼泪往下头砸。

    “晓得错了?”女皇没有看她,对着楸枰复盘地认真,勾起唇问道。

    “微臣为朝官,宣诏送旨无力,为王妃,不能为陛下笼络好夫君,该当认罪。”庭悦声音铿切,将脑袋垂得更低。

    女皇手中棋子玉润透白,点了下头,声音平缓:“朕晓得弘宁那玩意是他东拉西扯这里弄一点那边编一点凑出来的。罢了,太子既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会心疼他,你跪安吧。”

    庭悦应礼道是,收好衣摆后踉踉跄跄地起来,行礼告退。

    女皇轻轻闭了眼睛,殿内空寂无人,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方才项玄真前往东宫告知沈弘兴备礼接诏,也被陆云起和薛保赶了出去,他谁都没见到,可仿佛有太医由苏克坚领着从东宫小门那进出。

    罢了,毕竟是她的儿子,便当作是她做女儿的时候不仁不孝报给她的债吧,她受着就是了。

    她只觉精气被人抽走一半多,可心绪,越来越宁静。

    庭悦今日在立政殿跪了快有一个时辰,坐在宣春堂的小堂摊书看志,由着翠峰帮她按膝,见祝良侍端着今日晚膳过来,抬头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祝良侍帮庭悦布菜:“王爷过了晌午便派东树说这几日住在宫里,奴婢还以为您这几日也是在宫里住着的。”

    庭悦把手边的木箸一扔,碗筷在桌上发出碰响,砸翻了两只碟碗,咬牙怒道:“他倒是胆子大得很啊!都学会躲人了!他要在宫里住着就住着,你明儿指个人跟他说,叫他别回府了!敢回来我就拿剑挑了他!”

    几个侍婢也是头回见王妃大人在家发脾气,俱跪了下来。

    “都出去。”庭悦只觉全身上下劳累到了顶,“我一个人静静。”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成婚第三年,她头回尝了独守空闺的味道,原先从不觉宣春堂的那张塌宽大,如今一个人躺在上头,才晓得床榻也可以像廖原,又大,又空寂。

    他们早过了新婚,然这个大男人照旧日日眠前抱着她拥一拥吻一吻,如今骤然空彻,她实在是有些心惊,本以为是陆云起黏人更多些,自己反倒像个小霸总哄猫儿似的哄他,今夜这么空寂,庭悦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黏他,很依赖他,很贪喜与他的那点肌肤温存。

    上下两辈子,她从没有过抱娃娃陪觉的经历,头一个陪她睡觉的男人就是陆云起,被他抱着拥着疼着,日日夜夜像是习惯刻进她的骨髓里。

    今夜贸贸然地没人抱她了,她……是抱着陆云起的那只银丝粟绵蚕沙的帛枕睡着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断断续续。

    爱情啊爱情啊,怎么会这么甜,又这么苦的啊。

    翌日晨起,庭悦由着金芽和菊意伺候她更衣,用早膳时偏头问道:“我记得前两月四明那边送了张琴过来?”

    菊意点了下头,见自家姑娘总算有些心思说些别的,逗趣道:“是呢,应先生不是说那琴颈上的鲤纹是他自个雕的,王妃大人可要奴婢拿出来。”

    “不只是鲤纹,整张琴都是恩师亲自接的榫卯,你拿出来吧,我要上朝,你和熙春把那把琴带到延翠阁去,先拿软布帮我擦一遍。”庭悦往嘴里塞了两口胡饼,顿顿道。

    菊意得了令后往外走,金芽伺候庭悦漱嘴,温笑道:“可还要奴婢指个人去和王爷说要他住在宫里莫回来?”

    庭悦红着脸笑,把擦嘴的帕子随意往桌上丢了:“说,我看他有没有胆子今日回家住,对了,那件水绿描忍冬的羽纱裙子也给我带过去。”

    认识十几年,什么样的陆云起她都见过,夫妇之间日夜相见倦枕相怜,她比他自己更懂他。

    她晓得陆云起欢喜她穿着很娇俏的姑娘家衣裳,偷偷梳闺阁在室女的垂挂髻拉着他的袖子求他;晓得他欢喜看她满身甲胄持弓刀而立比男儿还骁勇腥杀的模样;

    也晓得……他最欢喜悦儿不饰寸簪,丰艳云发墨倾直泻,着一身乱世里四明山贤士的粗青宽袍,于竹轩煮茗烹茶,捧着书卷持笔羊毫落笔写文的谪仙女公子模样。

    庭悦特意早罢了个时辰回延翠阁,叫婢女为她化了个清浅的三白妆,不点面靥花黄,只浅浅抹了团胭脂,而后命人将琴桌摆在延翠阁临水的大柳树下,坐在竹凳上看琴谱抚琴。

    她在闺中忙着进学,搞艺术本就很有目的性,要不是她刚学了《神化引》怎么弹,估计也整不出这个活来。

    内侍说陆云起昨日回来得就晚,她也不急,就着烛灯记了几套谱子,应先生送她这张琴的时候还嘱咐了她两句,丝弦硬涩,头回作奏记得用软布沾两粒桐油擦一擦。

    她小心地将琴弦护理好,按着自己残损的记忆将一首又一首曾经练过的琴曲完满地抚奏出来。

    陆云起回延翠阁时暮色如泼漆,宫城的灯火都已照着规矩熄了大半,却见池边柳树下有盏微弱的烛灯,琴桌上摆一列子式琴,妻子垂眸而抚,清泠琴声遏云绕梁,含宫咀徽地从她指尖幽幽泻出来。

    成婚第三年,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抚琴,也是她头回向男人献艺。

    她晓得他来了,没有抬头看他,由着他绕到自己身后,抱着刀看她的手在琴身上擘托勾打,托挑剔摘,钧声广乐洋洋盈于耳廓,只觉人生若可停,停在这一瞬,也算安稳。

    “……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她不疾不徐地轻轻吟着,像在怨他,又像不在怨他。

    陆云起将刀收于腰间,手从后边伸过去蒙住了妻子的眼睛,粗粝的掌磕着她细嫩的眼窝,道:“悦儿昨日眠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