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南安郡王和太子在争储一事在庭悦和陆云起等些内朝朝臣面前算是板上钉钉的阳谋,然他二人到底没公开将脸撕破,地方官员并着些京城外朝官,最多是觉着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出为什么。
沈弘兴和沈弘基都在指望将来有一日能问温宿借兵,她晓得陛下想要家国和兴,那这兵倒不如握在她手里。
温宿做了个拱手,道:“楼大人请说。”
庭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头带了些疲乏的嘶哑:“我晓得都督大人的性子,平康坊柳姑娘那张帖子您是不会接的,与益州吕家的那档子生意倒是可做做,吴家的便算了,姑苏钱家在扬州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儒门富户,这家的子弟大多入仕,夫人后宅料理贸物,本妃做个中间人,明日帮大人去个帖子,料想钱家不会不接您的生意的。”
陆云起抚着庭悦脊背的手一震,也略略点了个头,见她有些支持不住,连忙半拥着她往后头坐了,对着外头把菊意喊进来:“去库房拿壶鸩酒给这位大人带去,王妃还要养身子,不多留了。”
温宿做了个礼:“本都督自问私心有愧,当日在龟兹是王妃大人所倾情相助,如今也会信你这一遭。”
庭悦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好。”
送走温宿,庭悦长吐了一口气,又被陆云起喂着吃了两口进补的甲鱼汤,见他颇有心事,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想问温宿要兵,想来夫君早就知道了吧。”
陆云起点了点头:“太子身为储君,笼络些兵罢了。”
庭悦半靠在枕上,心里总觉有些歉疚:“当日你我婚事,是太子殿下做的保,我如今不去做个推手,还把此事给拦住,东宫那边不晓得还好,晓得了,怕是夫君也难做人。”
其实她静下心想便能想通个大概,沈弘兴和沈弘基如今刚开始未雨绸缪,都想有些兵在自己手里,那些兵马将来在安西守几年边道,风吹日晒下自然要比京中的那些兵士更骁勇,若哪日他们要起大事,能问温宿借一些过来,是很有助益的。
太子用柳吹绵三年缠头为饵,诚然是真心实意,只庭悦晓得温宿,他虽明白银两多多益善,但意外之财,他会不大敢接,反倒南安郡王那边……
能叫吴家和吕家联合起来将龟兹那块地方的商货全都咬死,掌握安西半壁库辎,叫他将来不想借兵也得借,这招太高明了,高明地不像是沈弘基的主意,若刨去沈弘基,那么出这个主意且有这个本事的或许只有一个,刘玉衡。
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刘玉衡身为郡王妃,平日和颜悦色不讲排场,去南诏时那副想和夫君逍遥的神色也做不得假,只恭王妃坐月子之后,庭悦将刘玉衡先前理的六尚杂务一手接了过来,才发现端倪。
司珍司记档的珍宝财玩,那些御用或是按规格所制的大件自然是一一比对,有名有份地造册,然司珍司亦然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珍玩,譬如略次等的珠子宝石一类,都是按辎重来登的。
京中时尚风气千变万化,前段时间风靡过好一阵子乌鸡翡翠做的玩意儿,这种玉料好不好看倒在其次,主要是以前也不流行这个,根本就没啥存货,据邓大人所说,连西市翠玉坊有段时日都在外头求乌鸡翡的石头,可见其物以稀为贵。
庭悦业余时间搞古董保值,偶尔听到朴珍斋有好货,就会去那看看能不能抢拍下来,她仔细忆了忆,有回朴珍斋出了个乌鸡黑的镯版料,貌似那块版料的色种,与堆在司珍司仓房一角的那块乌鸡翡石,仿佛对得上。
庭悦本以为这是刘玉衡自己粗心,有宫婢顺了块宫里不稀罕的料子拿去卖了,那块料子有棉且涩,本不值什么大钱,且时间已过去很久,玉石又不像金银能显尊贵,想查也难。
可她既然连她这个搞事业的女性都知道点京里追捧乌鸡翡的事,刘玉衡怎么可能不晓得?既然晓得这玩意跟钻石似的莫名其妙地涨成绝世宝贝,就应该把它们也造册啊,怎么还让人顺走了。
除非……刘玉衡知道这玩意京里啥店都缺,故意顺了一小块,然后高价给朴珍斋这个卖文玩的地方当噱头使。
如今京中布坊有三分之一都是沈弘基的产业,外地怕是更多,估计全是刘玉衡筹谋出来的。南安郡王本事平平,却有个好老婆啊!
陛下说要家国和兴,庭悦只能想法子去尽力,她没精力也没银钱去和安西这么大的产业做商务对接,卖个顺水人情给钱家,就是卖个顺水人情给范家……便是卖个顺水人情给恭王。
恭王当然是向着太子的,但钱家可比不过吴家能吞这么多,把商货散着做买卖,省的有人届时抓牢了温宿威胁他借兵罢了。
再者,陛下只说了她不想南安郡王反,可没说她想传位给人家。
陆云起听着她一点一点地把事理盘条理顺地往下说:“瞧你头还疼着,心里却要盘算这么多,在陛下身边随侍,可比我烦心多了。”
庭悦侧过去抓住陆云起帮她按摩脑袋的手:“夫妇为一体,我怕太子殿下怪罪你。”
陆云起摇了摇头:“你自己也说了,按着温宿的性子,那柳姑娘的凭贴他根本不会接,便说是他惶恐,想着亲兄弟自会同心,走恭王的门路做些生意,只做自己表表心意了。”
庭悦苦笑了两声:“若此事就此能了结,换温宿一点理亏后待你我的信任,那这回中个药也不算亏。”
陆云起紧紧搂着她,语气几近郑重:“你嫁给我之后身卷朝堂波澜,又披着个郡王妃的皮万事小心,我同你发誓,没有下回了,我用尽了整条命都要护住你。”
她回过身紧紧拥着他,轻声道:“夫君清河郡王陆云起勇冠三军,谁都动不了他的王妃;楼行止才智决然,自然也是谁都动不了她的夫君。你会护住我,我也会护住你。”
陆云起长叹一口气,几乎要将怀中的妻子嵌在自己怀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折辱打在身上依旧能吞下一口气为家国筹谋,她是天生的将相之才,忠良之辈。
这药来得快去得也快,陆云起帮庭悦在吏部递了三日的假单子,她只在家休了一天,就往吏部销假,规整好衣裳上朝了,额头上的那道疤痕诚然不深,第二日便结了痂,她往上头敷了粉,倒也瞧不出来。
在立政殿随侍的时候,庭悦倒是把自己理出来的思路一五一十地全给女皇说了,她坐在龙椅上像听说书似的闭着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夸了她一句:“行止,你很聪明。”
……不是啊陛下,这不是我聪不聪明的问题,这是现在太子和南安郡王都想借兵跟对面直接打起来啊,他们不问温宿借,这这这还能跟别的都护府借啊,就算不跟都护府借,那扬州益州那些地方的兵马也是可以借的啊!
“你做的很好。”女皇又夸了一句,复问道,“他们此次去南诏是为了谈两国贸易的,鸿胪寺可是还未接到南诏那边发来的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