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廪生科虽在常大雅名下管着,其实走的银子是从各世家流水般的束脩钱供出来的,他顾忌着那些贵女和她们父亲的官声,不大好过来管,是以庭悦给他牒子的时候说了一嘴正好自家妹妹也在那上学,不如顺道帮他看看,常大雅立刻就同意了。
他还夸庭悦识相来着,这就叫作老狐狸也有被小狐狸摆了一道的时候。
这些女先生也不似那些正正规规的国子学博士身有官职,庭悦个子高,气势也比她们足,压着嗓子蹙眉问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女学生俱是一惊,见庭悦身着男装,面貌也硬,还以为她是个男的,刚想叫出声,庭熙就丢下笔扑到庭悦怀里,叫了一声:“三姐姐!”
庭悦已经习惯她这样了,往后退了两步把她拥住,示意她乖一些,一下一下搭着她的背,道:“方才在此授课的先生呢?”
都闹到这样了,就算不说她们都知道庭悦是谁,有位个子矮些在边上劝架的女先生连忙走出,对庭悦规整地做了个礼,道:“学生高明月,见过王妃大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本官今日来国子学进士科讲学,常大人叫本官帮他来这边看看,姑娘家生龃龉也是常事,不想一来就能撞上,说说吧。”
那位穿得更加花里胡哨一点的姑娘连忙转过身,对着已经将庭熙劝回自个位置上,自坐了先生长桌的庭悦做了个万福,道:“魏国公家长女陆姝,见过嫂嫂。”
庭悦都快被气笑了,当日陆云起十三四岁孤零零地借住在卢国公府,她还真不信按着女皇的脾气,不会派个人意有所指地问两句这孩子现今无论如何还算认自己姓陆,你们有什么打算思量之类的话。
既然当日魏国公没管过,如今陆云起自己闯出来了,他压根不在乎这点亲缘,倒是陆家一个一个贴得勤快。
她没去看高先生给她奉过来的茶,冷冷道:“还是管本官叫一声大人吧,郡王爷是恒山王后嗣,如今能管本官这个郡王妃叫声嫂嫂的都是天孙正脉,陆姑娘莫要折煞自身才是。”
底下几个姑娘收到先生的示意往自个的位置上坐了,陆姝面色一窘,又规整道:“是,王妃大人。”
嫁给陆云起真是喜忧参半,庭悦这辈子都得冠一个郡王妃的名号在头上,死死压着自己的官职,还好她压根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抬起头幽幽问道:“本官记得陆姑娘不在女廪生科女学生的单子上,怎么过来了?”
她平日在皇孙面前授课,在常大雅虞伯正那群把小孩当成年人的儒生面前,才会敛敛锋芒做一个会逗趣的嫂嫂加老师,人各有私心,她也会护短,对着这些女学生确然是直接摆出了她平日办公理事的威压。
陆姝低着头,双手垂下后紧紧围拢,清秀可人的面庞上了整妆,在漂亮的粉紫暗花细丝褶缎裙里头埋了埋,张了张口又不大敢说。
庭悦在钗环首饰衣裳布料这类很姑娘家的爱好方面一点也不精通,只是在鸿胪寺经手的多了,四两拨千斤地问:“陆姑娘这衣裳料子倒不错,是尚衣局的织锦褶缎制的吧。”
陆姝声音略凝,低着头规整道:“回王妃大人,是的。”
庭悦心中冷笑,这批料子缎子是经她手验过一轮,上个月随着封沈慈为任城公主的圣旨一道送去魏国公府的赏礼,按常理来说这些东西自然是直接给沈慈当嫁妆往后随过去,魏国公府倒好,姐姐妹妹之间这么不气?
她轻轻扣了两下瓷盏,道:“陆姑娘自个肯定是进不来女廪生科的,方才与她争吵的是哪个,把她领进来的又是哪个?”
另一位吵架的姑娘打扮上妆比陆姝略素,坐的位置也靠前,规整地从桌边站起来,对庭悦摆了个万福,估计是以为庭悦是过来教训陆姝的,嘴角半挑:“臣女项则华,见过王妃大人。”
哦,项玄真的孙女啊,世界真小。
庭悦往后略靠了靠,目光扫了扫底下的陆姑娘,道:“陆姑娘不肯说,项姑娘来说说吧。”
很显然,项则华也没好意思说。
闭着眼睛庭悦都能闹明白出了啥事,她和陆云起进宫办事,若有得闲自然会在南熏殿与皇宗们吃个私宴,太子妃娘娘还拉着庭悦商量过明年东宫进哪些姑娘比较合适,与她说了嘴陆姝是陆云起大破碎叶城的消息传至京城,太子殿下私下就曾考虑过魏国公府的姑娘。
陆姝就跟当年的庭祺类似,东宫派了个人过来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有,那就问问愿不愿意,愿意的话下次东宫进人就给你家开个后门,明面上自然是按着规章向礼部六尚递牒子,私底下内定罢了。
顶多就是当年聘庭祺的时候因为澜哥哥拒过一次,太子又登门造访过一回。
陆姝一个国公家嫡长女,却交不起在女廪生科的束脩被赶出去,怕是这么些姑娘私底下早嘲笑过好几轮,如今她既心里晓得自己入东宫板上钉钉,过来耀武扬威一下可以理解。
项则华她爷爷对着太子都敢大搞行为艺术,她随她祖父脾气倔强控制欲强有些看不起人也顺理成章,而且她跟着祖父与沈弘兴应当认识,项家文墨大户,看不起陆姝一人得道吵起来太正常了。
关键是谁让陆姝这个人进来的啊,她俩最多就是个炮仗点火着,谁喜欢看戏把人放进来的!
庭悦和常大雅虞伯正如今为同僚,也是互相有些看不起,但该办事办事该合作合作,哪天不爽了就阴你一下,复杂得很,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差不多也是如此,项则华能做挑大梁的那个和陆姝闹起来,看不惯她的自然不止陆姝一个。
那么,已知你看不惯项则华,又知你看不惯陆姝,然陆姝要进来和项则华吵架,请问你会不会给陆姝行方便?
会啊!肯定会!是我我也把陆姝放进来!
当年俞氏看孙姨娘斗老太太不就是这个心态。
庭悦往后望了眼肃立在旁边不大敢出声的女先生们,开口问道:“女廪生科贸贸然进来一个别家姑娘,你们做先生的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