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出一副在鸿胪寺待得得心应手的模样，剥茧抽丝似的将每桩事情往外说：“子润年纪也将成，都督大人既要在京城住个三月，您若是想让他去听听诗书礼乐，可叫下官去和国子监递个牒子，六学二馆都由着他进。下官近来备婚，是以您这回上京是江大人在主事，不过您若有什么万事不周全的，与下官说也无妨，权当下官尽一份私己的孝心了。”
黄行听了庭悦盘条理顺的一番话，面上倒是咧出宽宽的笑意，从后头推了一下儿子。
黄子润大概是来之前就被他教过，怯生生地对着庭悦喊了一句：“谢过嫂嫂。”
“下官与郡王爷如今瞧着亲昵，其实也未行大婚，这声嫂嫂等都督大人来喝喜酒那日再说也不迟。”庭悦的手在暗处往后深，与陆云起十指交扣，道，“明日还有贺仪，都督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也不等陆云起回过神，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掌心，两个人影影幢幢地往宫道里走。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一直搂着庭悦，在暮暮的夜色中极长地叹了口气。
下马车后楼家的几个小厮想上来引他去厢房，庭悦摆摆手把他们都辞了：“本官还不晓得厢房哪里走？今儿除夕，别忙活了。”
俞氏给陆云起辟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厢房，而是个主人院。
楼家自打分了家，子嗣又无论男女都考童试，再加上庭熙走女科举以后肯定住在前院，几个哥哥反倒和嫂嫂们一起住在后院，应怀那个不是上门女婿胜似上门女婿的也跟着庭语住在后院。前院后院男女都有些乱了。
反正她家那宅子空，主人院多，后头干脆就不分什么前后，给陆云起辟临时辟的院子在行止馆略后一点的位置。
她轻轻搭着他往院子主厅后头的卧房走，毕竟是自己家，叫金芽和翠峰帮忙点了灯，熟稔地地使唤人帮忙充了个汤婆子，熙春又得了庭悦的嘱咐，将膳房用来守岁做的糕点拿了过来。
一切安置完毕，庭悦挥挥手就叫丫头们下去了。
庭悦将汤婆子往陆云起房里早就铺好的锦被下捂着，将外袍给解了，三下两下自钻了被窝，轻轻拍拍枕衾，道：“陆将军冷不冷，我要冻死了。”
“你胆子倒是顶破天的大，在甘州闹一顿就算了，这可是你家。”陆云起将自己的兔绒围脖卸下来，往塌边坐了，手伸进被里将汤婆子找出来放在她的掌心，“有这个捂着，大约冻不死你。”
庭悦学着他当日在甘州说过的话，伸手就要把他拽上塌：“本官一点私心，叫郡王爷陪我好眠罢了。”
“楼庭悦，你当真是世间最登徒子的女人。”陆云起挨着她在塌上坐了，伸手把她的肩膀拥进自己的胸膛，微微闭了眼睛，“明日还有贺仪，你早些回行止馆歇息吧。”
“不回。”庭悦深觉和陆云起睡素觉会上瘾，用劲拉着他往被子里带，脑袋磕着他精壮的手臂，“陆将军温香软玉，陪我宿一宿嘛。”
陆云起轻轻拍着她的背：“陆某有心事，怕扰着你。”
“我以为你会恨死了黄行。”她轻轻将被子枕上，在暖衾里把他的外袍去了，示意他将脑袋枕在自己的臂窝里，“若我碰上这样的继父，便算不能杀，也会极尽心思嘲讽……我会恨死这样的继父的。”
陆云起勉强撑起来将房里的烛火熄了，很小心地去靠着她，闭着眼睛摇头：“我也不晓得，我如今盛名在外，人人都说我天赋异禀力挡千军，天资也要辛苦磨，我自小有继父精心教养，锤炼所得，如今能做世人嘴里的冷槊俏将军，有大半是他的功劳。”
“他那时待你好多半是因为郡主那时身强体健，又刚嫁过去二人情谊尚存，还有陛下派过去的人看着，便算摆出个样子来也要对你好的。”庭悦狠了狠心，将自己的思索全盘托出，“他一个都督，自然不缺银钱人脉，精养一个继子罢了。”
陆云起往她的怀里拱了下脑袋：“我如今自然看得透这些，只是那时年幼，也与他闹过父子间的口角。我母亲总说是因为生了我她坏了身子才没能给我生个弟弟出来……这些感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刨去那些污糟的，我……我又不得不承认，能走到如今，也多亏了他，好赖都有他的一份。”
庭悦在枕衾里紧紧地拥着他，自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都有谁的悲苦在，她轻声道：“我心里有个想法。”
“什么？”他也闭着眼睛，自来肌肤相亲都是有瘾的，两个人抱在一起不自觉地会拥得更紧。
“你可见过你继父的父母双亲？我总觉着那黄子润与黄行长得太不像了。”庭悦面上微凝，“如果不像亲父，像祖父母的孩子也是有的。”
子嗣长得像不像父母这件事也不绝对，庭悦的长相就没随多少楼修远和白姨娘，但据说她的眉眼轮廓和她祖父楼老太爷类似，总而言之亲生父母子女之间自有一股面相上的气韵，细细看总能感受到一点。
可黄子润实在是长得太唇红齿白精巧漂亮了，不是说安南那一带不会出精巧秀气的男子，只是他的精巧漂亮得过了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乃至整个面貌的轮廓，都是细细巧巧没有一点安南人的模样，更不和黄行类似。
“我继父也是老来子，祖父求了好些年，据说前头死了好几个，才养下来他，我记事起他们早仙去了。”陆云起今天也没怎么仔细看黄子润，光和自己生闷气了。
庭悦轻轻将脑袋点了点：“我瞧过鸿胪寺的一份记档，黄行在娶郡主娘娘前曾休过一次妻，所以报了一份都督夫人空置的案牍，他休妻的缘由是元配顾氏成婚七年无子为过而出。”
庭悦深吸了一口气，道：“江南那边姓顾的人多，岭南安南那边其实姓顾的人也没几个，能地位尊崇到嫁给都督的顾家那是更少，我去弘文馆瞧了下那块地方的州府县志，那一带唯一堪匹配都护府都督的又姓顾的门户，只有邕州安广县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