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刚出紫宸殿外的大广场,准备一个去鸿胪寺一个去大理寺分道扬镳,迎面忽然来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小印子,像是早就等着了,对着他二人做了个礼,道:“楼大人,小楼大人,陛下请您二位到立政殿一叙。”
楼修远显然比庭悦这个新上任的老道多了,很恭谨地做了个礼,道:“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印子又拱了拱手:“这奴才怎么会晓得,二位大人跟着来便是。”
庭悦温顺地往后退了两步,照着官礼的规矩跟在父亲略后一点的位置,她心里有点紧张,总觉得这回陛下是因为她和陆云起那点破事来找自己的。
其实庭悦也问过陆云起陛下可有说过什么,结果人家一副苦大仇深却什么也不想让自己操心的架势把她往怀里一揽:“陆某自会尽力,悦儿无须为这点儿女私情事烦忧。”
她自己又不能想法子去找陛下旁侧敲击,左右她想自己确实是个不着急结婚的,一直谈恋爱也没啥不好。
结果他俩刚到立政殿门口,又有个内侍出来,做了个礼道:“楼大人,陛下先请您去偏殿歇息会,喝些茶,叫小楼大人先过去说两句话。”
楼修远连忙做礼,道:“本官晓得了。行止,你先过去吧。”
庭悦立刻应声,乖乖地往后让了让父亲,自己跟着内侍一路往前,走进立政殿议事厅,刚跨过门槛人就愣了愣,陆云起在陛下的桌前端然立着。
果然,该来的总该来的。
她恭敬地下身叩首,行正礼后向陛下请安:“微臣见过陛下。”
女皇一直没叫她起来,庭悦也就一直跪着。
她身上不过是几层布帛,膝盖在坚硬的木砖上略略生疼,她晓得女皇在生气,大好前途在上,她说她要嫁人做妻,女皇把自己打一顿都正常。
她指尖用劲扣住地面,低着头只能瞥见陆云起那快衣袂,眼见着他要躬身为自己求情,她挑过去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摆,又马上把手收回原位。
自觉跪到膝盖酸痛,才听见女皇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她起来的时候身形有些踉跄,陆云起下手就要去扶,被女皇狠狠瞪了一眼,道:“她是你眼珠子,你什么事都让着哄着保着了?给朕把手松开。”
庭悦自己也很乖觉地避了避陆云起的手,努力将腿伸直,低头轻声道:“微臣谢陛下。”
女皇冷冷地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人:“楼行止,你写的折子朕瞧过了,你爹处事圆润,你娘在京中妇人圈里也有个宽仁通达的名声,陆云起说他那性子是随了他娘,你性子也随他娘去了?”
“朕告诉你,便算是当年的陆云起他娘,沈嘉禾的性子都比你好!朕今次最后再说一句,这折子你要是今日悔了,就自己带走烧了!”女皇从桌边抄起那份庭悦写的折子,直直地往她头上一砸,庭悦头上的发冠扎得牢,倒也没散。
那折子划过她的面颊落在地上,几排册的纸全散开来,庭悦连忙跪下将其收拢,恭谨地跪呈:“微臣不悔,折子既写了,微臣就没想过要悔。”
她活了两辈子的人,情爱一事看的虽不透,却从未在这上头用心过,她只为着自己争这一次,她就争这一次,输赢都不要紧。
陆云起再也站不住,直直地陪着她一起跪了:“陛下,您要打要罚都叫末将受着便是,是末将先去招惹她的。”
女皇依旧冷得吓人,庭悦十四岁入殿,在内学里也和女皇有过近距离接触,她虽天子威严,但私下里头也算和颜悦色,这是庭悦头一回真正碰上天子之怒,命都在她人身上的味道。
她深吸了两口气,把折子呈得更稳:“陛下,微臣晓得如今再多说也无益了,只是……只是自来真心……”
“真心?”女皇从冷哼一声,恨恨道,“楼行止,朕今日把话挑白了说,你若是看上某个随军的前锋要他做婿,朕会不准?他陆云起若是看上了某个女举子,朕会不准?你二人若是乖觉地做对露水情缘,朕难道不会放过?”
“耶律平说你去做细作还要带着人家的贴身衣裳,另一个呢,彭祖道报上来,他潜在外头还要特特下来就为了抱你一下。你二人是全须全尾地回来,真以为自己是力能通天了?”女皇狠狠地吐了口气,又看着她,“既一定要把这折子留着,就呈上来吧。”
庭悦轻轻地应了声是,弯着腰将折子呈在桌上,她这时才注意到不过两年未见,陛下竟已经苍老了那么多。
她头上的黑发已经掺进了不少的白的,庭悦入殿那年就见过陛下脸上那些细小的纹路,如今她面上虽未长多少新纹,只是每一道都像刀刻进肉里面一样,深得有些怕人。
她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恨恨地瞪了一眼,庭悦立马跪下,低垂着脑袋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庭悦很愧疚,自己能挣脱这时代的不少桎梏,心安理得地做上女官人,全因为她碰见了英明神武从不比男子差的女皇,她能步步高升仕途一帆风顺就是因为女皇要借她来昭告天下女子做文官也能做的极好。
她现今一道折子开口闭口要嫁人,着实是在打女皇的脸。
“君不密,失国;臣不密,失身!这点道理是你楼行止一个十四岁入殿的人不晓得,还是他陆云起一个十四岁能领流民兵的人不晓得!哦,你俩都是少年成名英雄相惜,所以闹了一出《莺莺传》给朕看不成!”女皇对着底下扣着地面死垂着脑袋不肯抬头的庭悦破口大骂,“现今你能从龟兹回来,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那是因为后头有朕的万岁山河给你们守着,若哪日家国破碎,朕怎么安心把东西交在你们手里!”
她怒目圆睁,几乎要将桌上的镇尺砸出去了。
在龟兹他们打仗如此顺利,陆云起的英才和庭悦的智谋都算其次,最重要的是龟兹东有安北都护府,西南有吐蕃夹着,后头还有我朝又长又紧的食粮供给,才能保住前方将士的稳定。
“你二人要成婚,一张塌上睡的两个人,一个武功盖世军机秘钥,另一个文德从龙掌政秘,如今你二人都已经山高皇帝远在军中闹出这么大的事,谁会放心?朕用你们是为了守山岁安泰的,不是给自己埋祸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