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庶女庭悦 > 第一百六十七章:有情
    她最怕这个,她最怕这个,当日徐二借着两句随口掰扯过来的圣人言就足她为着那份真情掉一场眼泪,更何况是陆云起凑在她的耳边说:

    “陆某……只慨自己明明晓得你的薄情,却还是撒不开,放不下,甚至还怕自己不小心伤了你。”

    庭悦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其实今日来的时候她早就做好准备,无论是陆云起把她直接踹下塌还是把她当作送上门的羔羊连肉带皮全囫囵吞了她都认,她从没想过他会与自己说这个。

    她心里有愧,她一直都很歉疚自己从没全心全意地欢喜过任何一个人,她对不起他的那腔真心实意。

    她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心里爱三分面上却能装出有十二分的,她以为他什么都不晓得,她真没想过其实他全都知道。

    可是他知道又如何呢,再伤心一场,总要分开的。

    陆云起晓得她还未睡,左右今日自己是全然睡不着了,只拥着她鸡零狗碎地说了些很掏心窝子的话。

    “我少时很恨陛下,觉着她没有保护好我母亲,其实……其实陆某也会很怨我母亲,她生了我却不养我,我是继父黄行亲自领着开蒙,延请各方名师指导,一点点带大的,我母亲那时眼里独有我那个继父,其实并不大管我,我虽心里很敬爱母亲,其实与她相处十三年,总是疏离着。”

    大约是因为这桩往事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他都忘记了应当称自己是“陆某”。

    “是以……当日我亲眼见着我继父拿着匕首要在夜中杀了我,我是很害怕很无措的。那时我风餐露宿,心里其实很怨我母亲。”

    “你怨你母亲?”她抓着他的手背给自己拭泪,轻声问了一句。

    陆云起轻轻点头:“如果不说怨,那便该说恨了,这么说很不讲体统,只是我母亲她是个傻子,旁的男人给她一点好就能换得她永生永世的真心,两回都是痴缠愚蠢得将什么东西都全心地给一个薄情的男人,后头自然是不得好死了。”

    “我在继父底下也过过几年垂髫稚子不知愁的日子,只是仔细回想起来,总是悲惨多于团圆……十三四岁时又见过太多山南东道的饥民,在京城里虽有卢国公照拂,却也是寄人篱下,心里总是不大开心的。”

    “这么说很大逆不道,只是人生前十数年,陆某都在恨母亲为何将自己生下来。”

    其实……庭悦很能理解清河郡主,她六七岁时爹娘尽丧,在宫里由嬷嬷教养长大,按着先帝和女皇的性子都不会亏待她,可是清河郡主成长的那些年各方都在打仗,谁都忙得很,皇宫里虽然不缺吃不缺穿的,但是要想有个像父亲母亲似的人让她在膝下承欢,实在是不大现实。

    清河郡主这辈子就没被亲爹亲娘好好疼过,性子自然会有些缺爱,再加上她也没怎么亲眼瞧过做娘的应该是个啥样的,不知道怎么养陆云起这个儿子也正常。

    “这些年我年岁也长上去,自然也晓得母亲她也有自己的委屈,心里也释怀了不少。不过我心里清楚,自己绝不会娶一个像我母亲似的女人为妻,她们活得执拗,其实女子就算在闺阁亦可有气魄,胸中有天下的。”

    “我是真的欢喜你,欢喜到如今,已经开始不怨我母亲了,就好像我生下来就该遇上你似的。甚至有时也感激,感激她把我带来这世上,而后彻头彻尾地心悦于你。”

    “楼庭悦,你乃四明娇女,我本长安儿郎,当年交州一遇,焉知不是月老垂怜一线牵?”

    她只晓得自己与陆云起在交州隔墙对骂似的说了十来天的话。

    她不晓得的是,自打陆云起晓得那天井四周有人声,每日都会抱着刀靠在墙边听动静,她二姐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有一回他自己都忍不住偷偷地站在高处对着她二姐扔了颗石子儿。

    后头在江陵,他亲眼看着她二姐死死抓着她的后背拿她做人肉盾牌,她明明也很怕,却依旧张开双臂不计前嫌地死死护住自己的姐姐。

    后来她二姐也就不作妖了,两姐妹的关系水到渠成地到现在,似乎一直很不错。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算个贤良仁善的人,却与他一样晓得乔嬷嬷当日害他虽罪有应得,但也有自己的苦处在;她肯去破落帐子为那些小小营伎接生;也肯为着那些不过是离乱苦楚的俘虏保下一条命……

    在江陵他杀气腾腾,全身上下都是戾气,也是她,好言好语地劝他上京,给自己谋一谋别的天地。

    这世间许多人都以为英雄人物须得睚眦必报遇事寸寸相争,实则真英雄当是心胸宏广谦然,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己度人,以心相交,便似她。

    他活了二十来年,自打遇上她,才晓得这世上万紫千红,有朵花却可以是绿的。

    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欢喜上的她,她一直穿插在自己的生命里,他每次回首一瞥,她好像就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越陷越深,才惊觉她心底其实是凉的,彻骨的凉,她从他第一回吻她开始就已经在给自己找退路了,打下龟兹后她借口要清点帐库能有一个旬都不与他见面,见面了张口便说什么自己母亲在准备给自己说亲。

    还有七夕那日,她说什么“拜了月就是姐妹”,挑白了就是她在给自己找退路,她晓得他们还没分开,却已经在心里设防。

    他只是委屈,就像自己还在前头努力,她虽未后退,却将退路一二三四都准备好了,就盼着哪日自己撑不住做了负心人,她立马能往后退一百步,然后说:“我早晓得你靠不住,还好我从开头就没有多欢喜过你。”

    那是彻骨的凉,钻心的疼。

    “说来也好笑得很,陆某这辈子只想过不要娶像我母亲那般的女子,如今彻头彻尾地欢喜上你后才惊觉,陆某身上流着母亲的血,陆某虽是男子,在男女事上却像我母亲。”他苦笑了两声,“这才晓得,世上也有男子沉溺在一个薄情姑娘的怀里,再清醒也拔不出来。”

    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用衣袖给他擦泪:“我都晓得的,我都晓得的,是我对不起你的一番真心,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必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其实陆某很后悔,那日与你发了脾气就丢开你走了,应当很难受吧,你今日罢宴后和陆某说什么‘陆将军自重’,陆某是真的以为你再也不肯要我了。”

    他下意识地把她拥得更紧,像是不再抱紧些她就会凭空消失了似的,语气哽咽,闭着眼睛也有泪珠从他眼角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