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悦哼了一声,道:“彼此彼此。您也很勇,真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烧火煮水喝了,麋饼这玩意虽然顶饿,但也太干了,渴死个人。
她是个绝有意思的女人,各花入各眼,好不好看自有别人论述,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气韵,中原的女将也有杀伐果决的,譬如年轻时的女皇和许知年以及各位娘子军,温宿没想到的,是她从不避讳的通情达理,还有一点绵里藏针。
翌日清晨,两人打马前往龟兹,温宿用的马资质不过中等,庭悦心里也有了个数,猎骄子嗣众多,温宿的父亲是他的第三子,老早死了。
龟兹不是个讲儒礼的家国,国王的儿子孙子一律叫王子,谁继位一看猎骄愿意把王位给谁,二就看谁有本事造反了。
你看我朝二皇子沈弘宁,他就一点要当皇帝的心思都没有,恨不得每天偷鸡摸狗遛鸟钓鱼,读书上进全靠女皇自己下手削他和常大雅越来越精进的骂人技术。
可是龟兹不一样,资源少,王子多。国王基本包揽了所有的肥水肥草,要是没能谋个储位,多数王子过的日子顶多比平民多几头牛羊罢了,看着当年与自己过着差不多日子的人直接坐拥了整国财富,谁都会不爽的。何况人家上位了指不定还会想法子把当年的竞争对手全给结果了。
庭悦想想就觉得温宿面临的情势严峻得很呐。
温宿领着庭悦打马到龟兹时又已暮色大起,他好歹算是个王子,虽说帐子安的偏,但旁边有两三个侍卫守着,帐门口有个眼眶深邃,肤色古铜的漂亮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看见温宿带着一位姑娘回来,直接傻了眼。
“殿下……”姑娘一双眼睛柔里藏泪,对他郑重地行了个礼,又看向在边上正在理斗篷褶皱的庭悦,说了一句,“奴见过这位妹妹。”
庭悦被唬了个大跳,心叹果真小白莲是不分民族界限哪儿都有的物种,连忙往旁边远远站了站,她最怕这个:“那个……王妃好啊,我是来找你家王子谈事的。”
“她不是王妃。”温宿面色凛然,“阿素,你先下去,本王和这位姑娘有事情谈。”
阿素愣了半晌,回过神后抱着襁褓中的儿子飞快地行了个礼,又抬头看了庭悦一眼,立马走了。
“温宿王子老大不小了,方才那位是您的小妃?怎么还不找个正妃呢?”庭悦兀自坐了,见他桌边有杯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喝。
温宿不置可否,给自己也倒了冷水:“人微言轻,自没有合适的部落大族女子肯嫁给本王。”
庭悦默然,轻声道:“你身边还有多少人可用?”
“满打满算不过骑兵三百位。”温宿在她身边坐下,表情似乎有些不自信,“实在是比不上你们中原,你那情郎陆云起手底下的骑兵是按万人来算的吧。”
“陆将军在中原是家财万贯的贵公子,不会穿五六年前的旧衣的,王子看差了。”她否认否得有理有据,云淡风轻地继续往下说,“三百人差不多够了,快马可有?你在于阗可有探子?”
“快马不过三匹,于阗探子倒是不曾有,只有三两友人在那罢了。”他语气顿顿,这关口也没心思和她讨论她的情郎到底是谁,只觉自己没多少筹码,不由得有些泄气。
庭悦摸着下巴沉吟,轻声道:“你伤口可好了?若没好,明日找个亲信的人去给你在于阗的好友托个事若是碰上中原军队攻城,即刻用良马快行,日夜不休地打马立刻来龟兹报于你。”
“旁人信不过,我自己去。”温宿沉吟两下,迟疑道,“只是本王那些友人……也不晓得肯不肯帮本王这个忙。”
庭悦认真劝慰:“此时就莫要在乎这些,多多地使银子铜元花下去就是,王子谋的是大事,只是你的腿……”
“无妨。”他隔着衣料去摸那一道伤痕,“所幸楼姑娘下手不重。”
她略略顿首,好奇道:“那件斗篷不过是能猜出我是中原人罢了,你是如何料出来我是楼行止的?”
“满中原能独当一面领军的姑娘,且又年轻机敏的,估计也就你一个吧,若我是耶律平,我也会派你出来做细作。”他声音沉沉,接过庭悦递过来的药粉,又道了一声,“多谢。”
温宿虽有些小气抠搜的,还有些好面子,却还有几分属于自己的谋算。
庭悦静静地在边上看他给自己上药:“一去一回,马再快也总要个四天,日子算着也是够了,这几日你在马上可打个腹稿,想想如何写降书。”
“不过,你怎么安置我?”她手指轻扣桌面,“你领了个女人进帐,总要有些名目的吧。”
“龟兹不比中原,蛮子可不管你有没有情郎,本王叫阿素每日给你送吃食。”他包好伤口,耐人寻味地看着她的眼睛,“若有人轻薄你,你那点本事,自保够了,若能直接杀了,便当作给我帮忙。”
端坐在一边低头收拾箭镞的庭悦声音款款:“行,我晓得了。”
当日温宿示意庭悦在帐中另置的塌子宿了,她今日睡得浅,隔得远远地能听见男子微微鼻鼾,摇头叹了口气,将头往身上盖得那件斗篷埋了埋,这件斗篷她穿的时日太久,里头的气味早已衰微,反倒融了好些她自己的味道进去。
陆云起现在应当在于阗外围埋伏着,早知如此,那日他潜下来看自己,就该和他将斗篷换了,庭悦忽而才意识到为何古人将女子身上有男子随身之物就算辱没清白,想到身边总有样东西曾日日贴着他,又日日贴着自己,就像两人没分开似的。
翌日,庭悦在帐前送走温宿后,避开那些外头守卫探寻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径直回帐子喝冷茶,她实在没事做,所幸温宿给了她些纸笔,只随意摊开在上头画画。
“莽纷姑娘,奴来给您送些吃食。”阿素端着食盘,用脑袋将帐子的帘子顶开,端端正正地将几块热好的马奶糕子放在她面前,再用杯盏给她倒了杯热热的水。
她估计有些怕,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庭悦一眼,又迅速地将脑袋垂下去,神情怯怯。
草原中的人一日只吃两顿,庭悦将笔放下,有些关切地问道:“阿素吃了吗,不如一起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