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宿喉头哽住:“你倒是聪明的很。”
“我若是不聪明,怎能武功平平就被派来做细作?”她晓得此时再不救他腿就算不废估计也得半残,从袖中将箭筒拿出,底部有个榫卯接住的圆盘小盒,她从里头将研磨成粉的草药末倒在掌心,一点一点地洒在伤口处,再从边上拿了块干净纱布包好,“这药上劲以后痛得很,你忍忍。”
“本王不怕……”他本神色自若,忽觉一股钻心的痛从伤口传向颅顶,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勉强缓过来。
庭悦不由得咧嘴轻笑,这弩箭上头淬的毒各式各样,大多是没有解药的,沾上了必死无疑,若非她怕自己哪天弄混伤了友军,根本不会带这种最弱的用来防身。
她还半是故意半是体谅地用劲使劲刮了一下已经包好伤口的纱布,温宿吃痛,嘶了一声。
“你如今在猎骄那儿不得脸,说到底不过是他们看的没有你明白罢了,你去过中原就该知道,龟兹根本应付不了我朝大军,一直不投降,不过是因为对面领军的是契丹可汗耶律平罢了。”庭悦说话看得透亮,“你瞧着隔壁的契丹还有东西突厥,心里清楚,其实降了我朝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说起来当年契丹不过是一个边陲小国,与东边的突厥关系一般,和西边的龟兹为着额尔齐斯河这条水源大河闹了不知道多少纠纷,若非契丹的上一任可汗当机立断立刻向我朝表示了诚意,耶律平又是最识时务的头一个提出要娶我朝公主为妻,根本就拿不到女皇给的这么多的好处。
被女皇封作嘉和公主的许知柔,跟着耶律平嫁去契丹,随带的嫁妆除了金银财帛礼乐艺伎之外,还有精兵万人,甲胄陌刀箭弩三万套,充作许知柔的私产备用。
说是许知柔的私产,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我朝送给耶律平的私兵。
他一回契丹,就凭着那些私兵顺利地将住在额尔齐斯河两岸的龟兹人全部赶走,圈走好大一片肥沃土地以此做障,又给予那些精兵优待,如今过去二十多年了,这块土地早就牢牢地抓在契丹手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耶律平顺利拿下契丹王储的位置。之后,他投桃报李地和我朝一起做生意,送人到中原来读书,每年纳贡交一堆,顺便再从我朝带点先进技术之类的造福契丹人民,一个草原上的民族居然拿着任国公秦大人瞎写的巨著《我做木匠二三事》开始造桥,令人大开眼界。
反观龟兹,近年来他们的草食时常跟不上,不是人太多就是羊太多,谁都吃不饱就是了,深究起来就是彻底没了额尔齐斯河,水源少了,肥土也少了。
在这之前,龟兹可比契丹硬气多了,动不动就跑去契丹直接将人家散放的牛羊抢去,冲进人家账内夺他们的婆娘,还有不少流血事件,国仇家恨,又不是一条额尔齐斯河就能平的。
这回耶律平做元帅,女皇是看重他熟悉西边的地貌好打架,耶律平看重的是什么,是我老早看你们龟兹不顺眼了,我用契丹兵打你打不爽,就带着中原的精兵把你们全灭拉倒。
猎骄为何死死撑着不肯投降,甚至连带着许多龟兹人这回都很有血性,就是因为二十五六年前他们过的是欺负契丹的日子,人还没死呢,发现天地已经变成契丹欺负自己了,老保守派不可能认这个孽的,这是晚节不保丢大脸的事。
庭悦想想就知道他们那些龟兹人嘴巴里的那些烂话,无非就是什么契丹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简直败类。你龟兹要能像女皇那样给这么多好处,给兵给女人给钱给技术,带着人家发家致富引吭高歌,别说契丹跟你混,女皇都跟你混。
如今猎骄垂垂老矣,今年不死,难道明年不会死,明年不死,难道后年不会死?一个老顽固死前还不知道把王位传给谁,底下的那些王子一个比一个孝顺,谁敢说一句:“爹(爷爷)呀,咱还是归附了跟中原一起混算了。”
谁想过那些在草原中降生而后饿死的婴孩,谁想过如今龟兹的羊马早已比二十多年前稀瘦了一大圈,也没人想过,已有多少龟兹人不耐,背井离乡地往更西边去谋生。
唯一一个想过的温宿,不是都被排挤出龟兹王储争霸圈,已经心思动摇地想靠在于阗找几个细作出来再曲线救国似的跑到猎骄那边邀功。
“你自己清楚利害关系,耶律平是怎么上的储位,你自然也能这么上。”庭悦从袖中掏出两块麋饼,想了想分了块递给他,“一日没吃,我都要饿死了。”
“你倒还有心思吃?”温宿正在沉思,接过她递过来的麋饼,“那儿有个架子,上头挂着的布包里有奶糕,可会烧火?外头的锅里有水,给本王煮点热水喝。”
“你怎么自己不去?”庭悦吞下一口麋饼,往袖子里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块往自己嘴里送。
陆云起曾有幸观察过她衣裳内层,由衷赞叹过一句:“陆某今日倒可安心些,悦儿虽武艺不高许会被人打死在战场,但若潜在深处,谁都饿不死你。”
反正当时她差点把陆云起给打死。
“我要养伤,略休息会,明日一早就带你去龟兹。”温宿似乎是想通了,“可要先带你回去,和你那些细作同僚报个平安再走?”
庭悦摇摇头:“无妨。直接走吧。”
他们在帐内商议时就已说过,若有人突然消失,那就当此人死了,莫去追寻。
他们最多去和耶律平报信说庭悦不见了,耶律平又不是傻子,为稳定军心,压根不会告诉陆云起。
至于庭悦自己,她来西边一趟,有功亦有过的,就指望自己这回赌一把,干票大的与自己的过处相抵吧。
温宿探寻地望着她的眼睛,企图里头看到些害怕或是胆怯,没想到她倏然抬头,那是女儿家少见的大气坚毅。
他笑了笑:“楼行止,你很勇敢,在草原上的姑娘都没你的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