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雪,映着账内的灯火,在夜幕中也能将如席的雪花给看清楚,庭悦又被陆云起塞了个温暖的手炉,两个人贴在廊下随意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其实主要是陆云起说,庭悦在旁边听。
“等冰雪消融,你把白牡丹也带去于阗吧,它有些西域马的血统,不是纯种的中原马,龟兹人认不出来的。而且它跑得快,耐力足,若有人追你,你就骑马往山上跑、”
“知道了。”
“去贴假檄文造势看起来平平,实则凶险得很,开春后农忙,说不定道上白日出来的人比夜里归家的要少些,你挑准了时机再出去。”
“知道了。”
“石将军也会点西域话,不过没你说的好,弩箭一定要在袖内收好了,谁晓得会碰上什么人,可记住了?风雪止住,我再陪你练练刀法。”
“知道了。”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大堆,连庭悦出去正好被纨绔看上然后被强抢民女的预备方案都做了三四个,掰着手指头嘱咐她要怎么做,弄的庭悦一开始不怕的,讲着讲着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火坑,在京城商量战术的时候就不该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活。
人不能自己吓自己,她心想果真上班上学全都没有谈恋爱快乐,管他后面怎么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轻轻往后倒,脑袋正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庭悦伸手去抓陆云起腰间挂着的两条络子编起来的玉佩,卸开来在指尖转着玩。
把她化作女商入于阗贴假檄这一任务分作五个部分每个部分六个大节十个小点分类综述的陆云起正说的起劲,见她兴致恹恹的已经听烦了,轻声问道:“可是楼大人觉得陆某聒噪了?”
庭悦摇摇头,手下不停地去拨弄玉佩:“没有,西边雪化得晚,你有的是时日和我讲这些。陆云起,你陪我说些别的。”
“说什么?”陆云起把腰间另一个碧蓝玉佩也卸下来给她玩,笑了一下,“和陆某初见你时比起来,现在倒更像个小姑娘些。”
初见?庭悦掰着手指头仔细算,懵懵懂懂地才意识到自己从余思蒂变成楼庭悦,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她那时被恶心的父母压得喘不过气,许是因为说到底日子过的不顺,多少有些哀愁。人都说不幸的人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她机缘巧合地穿越,重历了一回童年,笨拙地去接受这个世界。
虽说楼家亦有大大小小的问题,父亲嫡母偶尔偏心,老太太时常搞事,家中子女多自然会有争抢口角,她从开头就没指望能有多少温暖可寻,将门槛放低些,反倒在白姨娘、俞氏还有便宜爹楼修远以及兄弟姐妹间粗拙的爱意中长大,才慢慢地养出如今做正事严肃然平日里娇憨的少女心性。
“你忘了呀,你那时候说话老气横秋的,还和我说什么少年人要讲朝气,你还有美好的未来,不要在叛逆期做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事什么的。”陆云起越说越觉得好笑,“陆某那时也还小,觉得你可烦人了。语气跟个八十岁的老学究似的,三句里有两句听不懂。”
庭悦汗颜,这确实是自己刚穿过来会说的话,悻悻地将两枚玉佩收拢,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心,“你嫌我烦还时不时过来跟我吵嘴,日日说我背错了书。”
陆云起显然没什么恋爱经验,认真地说:“没法子,躲在那空空的大宅子里,逗你生气挺有意思的。”
“陆云起!我我我那时才……”她惊住,猛推了他一下,掰着手努力回忆,“我那时才六岁!六岁!我那时骂的没错,你就是个混蛋。”
他用力将她制住,把她拥在怀里:“六岁怎么了?垂髫小儿,陆某再傻也不会欢喜一个隔着墙聊了几日闲天的小姑娘呀。”
他好傻,真的,他怎么会这么傻,如果自己是男的,肯定比他会撩妹。
庭悦深吸一口气,抓住他粗壮的胳膊要他抱就抱吧,别勒着她,略略松了松:“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这个这个怎么说来着……”
陆云起见她不再玩玉佩,自己接过来将那块更翠些的挂在她的腰上:“你说陆某何时对你起了心思?”
“不是不是……”她脸霎时红成片,他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腰间翻飞,仔细地将玉佩与她的腰带系紧,还轻轻摩挲了下玉面,掌心虎口还有指节处的厚茧有些发黄,糙糙的。
“母亲爱翡翠,留了好些玉首饰给我,你既喜欢,就送你一块吧。”他将另一块玉往自己腰上重新挂好。
庭悦羞愤欲死,郡主留下来的玉佩被她拿在手里转圈圈,实在不是个尊敬人的举动,准备解下来和他道歉,没想到自己的手被他抓住,试探着伸进她的袖中,与她捧着手炉的那只手牵在一起取暖。
“陆某也不晓得自己是何时对楼三姑娘有了心思,许是殿试那日正见着徐二拉着你上马与你同乘,那晚交班后陆某就去西市,一个人气得吃完了三笼茸割肉。”陆云起的手有些发凉,轻轻地握着她取暖。
庭悦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问:“好吃吗?西市还有店卖这个的?”
“自然是有的,等回京了带你去尝尝。”他好笑地掐了一下她的手腕,“你别打岔子,徐二人虽瘦了点,在陛下身边看过些他的文章,那是陆某比不过的行云流水文姿清俊。陆某并非黄口小儿,徐二此人也并非不可托付,后头想想便算了。”
“算了?”庭悦脱口而出,疑惑道。
要不是她知道他俩只是在谈恋爱不结婚,她肯定现在、立刻、马上跟他分手!什么人啊这是。
陆云起显然没注意到庭悦的心理活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徐二殿试甲榜第一,也堪配你了。谁曾想他敢做不敢当,后头在西市我又碰上了你和吴历川。”
他似乎对吴历川很是不屑,还哼了一声:“商贾人家的公子,有些好皮相就蹬鼻子上脸的摆着入赘的名头蹭你名下可免的劳役,你还与他相谈甚欢,这般算计精明的门户,这般恶劣无耻的品行,倒不如让陆某自己来。”
他这些话像是憋在心里很久,说完了还试探着啄了一下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