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鼻子里头哼笑一声，顺着庭悦的手兀自坐了：“几年未见，楼姑娘怎么越长越矮了。”
矮你个大头鬼！
心里头骂人面上怂，庭悦讪讪一笑：“我没有陆小爷您吃得好。”
陆云起的眼睛眯了眯：“你还是骂人的时候比较可爱些。”
“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啊，多大的人了，还跟人家耍嘴皮子工夫。”庭悦气愤地与他隔了二十多来寸，自己也在台阶上坐了，“那个，我来是跟你说，我总觉得乔嬷嬷有些不对劲，。”
“你还知道她有问题啊！”陆云起满脸写着无语，“我说了要她挪到外头去，离得远远的也好看着，你方才不还善心大发得很吗？”
庭悦被他吵的头疼：“你最聪明了，这世上谁比你明白啊，你早知道她有问题怎么早些在交州的时候不让我直接把她丢出去。”
陆云起面上一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我都不是神仙，一开始看你的画，不过觉得似乎见过她。”
乔嬷嬷这回事，越想越觉得奇怪，她若是忠仆，大约逃不过在安南被打杀和发卖的命。就算早些年因为琐事被贬斥，她既然忠心，资历又老，那也该提上来了。
“你之前对她可有印象？”庭悦摸了摸脑袋，总得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的。
陆云起紧锁着眉头：“我只晓得她原是伺候我外祖恒山王妃的，后头外祖父母早亡，就一直伺候我母亲。”
“这么说，她该是早些年崔家送来的人？”庭悦顿了顿脑袋，“你母亲与崔家关系可还好？”
“不大好吧，外祖父母早亡，母亲是在宫里养大的。”大概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陆云起轻轻捏着自己的眉毛。
“那位罗娘子也来过你住的宅子，可她毕竟要在安南，来交州也不方便，指不定她二人相熟，专门指派乔嬷嬷在宅子那边蹲点都说不好。”庭悦心头一跳，若真如此，这个乔嬷嬷放哪都是个祸害。
陆云起眉头一跳，微微吐了一口气，将以往的事情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当年黄行在陛下面前发誓，说要将陆云起这个继子当亲子抚养，入黄家族谱，继嫡长之位。
一开始黄行与清河郡主的感情倒也深厚，与名师好手一起仔细教导陆云起这个继子，只入族谱的事情一拖再拖。
后头他说安南人不肯他们的下一任都督身上流的不是黄家的血，等他们自己有了儿子，陆云起再入族谱就方便了。
只是母亲与黄行成婚数年，毫无子息，夫妻情分一点点地消磨。
母亲为了给他生个孩子，不晓得试了多少的偏方，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搞坏了自己的身子。缠绵病榻那一年，她亲眼看着夫君不停地在家里头纳小在外头置外室。
怕就等着自己死了，黄行好迎她们进门。
陆云起没入族谱，母亲自打出嫁就没了清河的食邑，山高皇帝远，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死，陆云起就成了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嫁来安南数年，她的家私全都花在了使各种生子偏方上，仅存的一点，只派人在交州买了楼家隔壁的那座宅子——那地方离安南近，却又是天子管辖的地界。
比起金银钱财，宅子是最好的东西，进可卖退可赁的，自己也有个秘密基地，可以安心睡个整觉。
他那时还觉得母亲迂腐，等她身故后，继父突然一改往日姿态，竟想在趁他熟睡时将他杀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逃去交州那个宽阔又孤寂的宅子里头，像一具死尸般住了许久。
后来还是被他们查到了那个宅子，他只好自己随便卷些细软，往北边走。
恰逢山南东道大旱，他给一具饿死的尸体换上了自己的衣裳，看着黄行派来的人将那具尸体搬上马车带走。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陆云起抬头看了看天，那些苦难的日子就如同在酒楼听说书人讲了数十遍一样，真切又不真切的。
“他当年匕首都指着我脖子了，我睡梦里头一转身，猛然清醒躲了过去，从此以后再没睡过一个整觉”陆云起苦笑一声，微微摇头，“我读史书列传，就没有比我胆子还小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男子骨气。”
这些往事他估计从来没有提起过，讲出来也算发泄，原本一直绷紧的肩膀一松，连带着整个人横七竖八地靠在台阶上。
庭悦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好坦诚地说些真心话：“昔年在江陵，你着玄衣红领，一把横刀虎虎生风，我其实很敬佩你的，今日听你说起过往，这敬佩也丝毫不减。”
“有什么好敬佩的？你若是打小学武，说不定横刀耍得比我还好。”陆云起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庭悦摇摇头：“不是这个，你当年单枪匹马，却能领流民信服于你，在江陵夷陵一带听你指挥二月，抓狗官、上长安，就算不是帅才，也是难得的将才了。”
她微微顿了顿脑袋，款声继续劝慰：“陛下不杀你，也不止是因为你是清河郡主的儿子皇家血脉宗室子弟，更是因为，你是难得的领军之材。”
陆云起的神色微微动了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晓得你的意思，斯人已矣，我总能报回来的。”
她站起身，微微对他行了个礼：“我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今日是越桃姑娘生辰，总不好叫她老是拘着等我们。”
陆云起随着她一起站起，伸手招呼越桃：“桃儿，领着你悦姐姐回去吧。”
在廊下看话本子看得认真的程越桃被吓了一跳，缓了口气后乐颠颠地跑过来：“起儿！你桃大哥来啦！怎么，你们聊完了？下回沈二爷来，你也得帮我的！”
陆云起噗嗤一笑：“下回沈二爷来，我立时叫你过来玩。”
庭悦跟着程越桃往正厅里头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看着陆云起：“既然那乔嬷嬷有些问题，你还是想些办法弄到自己身边来盯着，留在越桃姑娘身边，反倒更添危险。”
“这你放心吧,我晓得的。”陆云起对着她二人躬了躬身，又自去练武了。
程越桃牵着庭悦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前厅走，时不时转过脑袋对她挤眉弄眼的。
庭悦已经看透了程越桃这副把自己和陆云起当真人CP来嗑还不说的模样，决定先发制人：“越桃妹妹，沈二爷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