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俞氏示意庭悦挨着她坐下,“手可是磕破了?给母亲瞧瞧。”
她轻轻地将庭悦握住的手掌松开,小心翼翼地拨开捂着小姑娘伤口的帕子,看到了里头斑驳的几道血痕。
庭悦轻声道:“母亲,不妨事的,你瞧,都已经结痂了。”
俞氏拿了块干净帕子沾了水擦着庭悦手上的汗渍:“受委屈了就要晓得哭,我小时候犟,凝妹子懦弱,才落得如此。”
庭悦呆呆地回复她:“我运气好,才能托身来做母亲的女儿。”
“没什么运气好不好的,我和凝妹子,就是你另一个早亡的姨母吃过的苦,无论如何也见不得她人再尝一次。”俞氏轻轻地撩了撩庭悦额前的一绺碎发,“我非菩萨,能保全咱家这几个,也算填补我前生的遗憾了。”
庭悦觉得自己很愧疚,只是这种莫名的愧疚,一时间不晓得该对谁。
俞氏是个十分标准的士大夫正妻的模样。贤惠、端庄、坚毅皆能她身上体现。
虽说她对自己嫡出的子女更为关爱,然她那一颗恻隐之心,使得自家的庶子女也过得很是体面。
她活得就像已经被公式定死的假人,端着自己的阔气与官夫人的面子骄傲,偶有的失态,才忽然让庭悦意识到到,她也是鲜活的。
她大概是爱自己的夫君的,只是这种爱,与庭悦所处二十一世纪的爱,截然不同。
思及此,庭悦轻轻地叹了口气,悯声道:“母亲大人,女儿受教了。”
俞氏摇了摇头:“你是我家最聪明的孩子,更要谨记你父亲的教诲。”
庭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楼府在交州置了两个蔗庄,管事的来报了一趟今年的收成格外好,应先生喜滋滋地感叹今年可多蹭楼家几杯蔗汁时,乡试也放榜了。
其实按着楼修远的想法,这回乡试,十四岁的大儿子齐昀虽说天资不错,但毕竟今年前四个月一直没有好好复习,通过的概率不大,二儿子齐晗刚过了童试就去考乡试,准备不足,大约也过不了。
至于庭悦,虽说童试过了一个案首,可她毕竟只有九岁,这回自家三个小孩就算全都没过乡试,楼修远也觉得无妨,只当提前三年感受考试氛围了。
想不到,前两位哥哥诚然没过,庭悦居然又顺顺利利地过了。
先帝时江南钱家的那位神童,也是等到十二岁才中了秀才,这下一来,庭悦直接刷新记录。
据说,庭悦的卷子都已经被考官封住直接上京递至陛下手里了。楼修远和应先生一下子成了传奇般的人物。
庭悦倒是对自己过了乡试表情十分淡定,秀才并不难考,难考的是举人。
若说考乡试是一百个廪生里头挑二十个中秀才,那么考州试就是从一百个秀才里头挑两个中举人,考试难度巨大。
故而晓得自己中了,庭悦也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写字看书。倒是下了衙门的楼修远叫人来传了话,让庭悦去一趟书房。
楼修远的书房在前院,虽说离家塾不过是三两步的工夫,但只有家里的几位哥哥去过几次,庭悦是第一回去。
庭悦让熙春留在外头,自己进了书房。
楼修远正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前挥毫,见了女儿,轻轻放了笔:“坐吧。”
庭悦行了个礼,温顺坐了:“父亲有事找女儿?”
楼修远颔首,亲自从茶壶里头给女儿沏了香片:“当初白姨娘同我说过,只求她能叫自己女儿试一试科举这条路,我虽允准,却也不晓得你是个这么有天资的。”
庭悦天真烂漫地一笑:“父亲过誉了。”
“我是你父亲,别拘着了。”楼修远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款声道,“九岁的秀才,这天底下再找一个都没有了,偏你还是我的女儿。只是……为父已瞧了你的卷子,明年二月的州试,你可愿等三年再考?”
“父亲!女儿,女儿……”庭悦不晓得如何拒绝,忽而想起了,试探着开口,“父亲,可是孙姨娘说的?”
虽说白姨娘指天指地的发誓,孙姨娘这回害不到庭悦的身上,但原来的楼庭悦不就是被她给弄的生病中暑而后一命呜呼地吗?
如今庭悦顺利过了乡试,可孙姨娘的儿子并没有过,她如何能接受自己儿子比不过白姨娘生的女儿。就算是害不了庭悦,给她心里堵一堵也好哇。
再者,再过三年,齐昀过了乡试,和庭悦一起去考州试,三年后自己儿子指不定名次还能高庭悦几个。
大约是被庭悦说中,楼修远避开了女儿澄明的眼睛,缓了口气,道:“孙姨娘是说过,然为父好歹也有点脑子,要你等三年,是如今咱家名声过大,还受不起罢了。”
他啜了口茶水,继续补充:“你如今还小,莫说再过三年,就是再等六年,也是等得起的,为父不是偏心孙姨娘,是你年纪还小,官场世故都不晓得,一路一路顺利考下去,就算日后入了翰林院,同僚一个一个都与为父差不多大,如何会看得起你。”
“可是……可是女子和男子不同,哥哥们可以三年再三年,女儿……”庭悦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楼修远面色倒很是平静:“你既然觉得自己稳稳能过,何愁要等三年再三年,你能多过几年闺中女儿无拘无束的日子不也是好的?”
他轻轻地叹口气,坐下来与庭悦慢慢地讲,考官已就这回庭悦的卷子与他深谈过,庭悦这回虽过了乡试,但名次并不高,明年二月即刻去考州试,也未必能中举。
是七岁的案首九岁的秀才,名声都传到陛下耳朵里。给那些心底里头想着罢了女科举的官员狠狠地一击,也多少给了女皇一些助力。
最好的结果庭悦今年二月即刻中举,中举后进会试殿试,三元及第,大大的出一回风头。
只是以庭悦的能力,明年二月能过州试就很勉强,后头会试肯定过不了,怕是如今庭悦还有楼家在外头的声名也会转向,说得再大一点,女皇的面子也会挂不住。
因此,庭悦如今最好的打算,便是避一避风头,再等个三年。
庭悦看着父亲已爬了皱纹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女儿晓得了。”
楼修远负手而立,沉声道:“我楼家前朝就出过几位才女,你有这本事,也算没辱没了,既然你姨娘还有你都下了决心要走这条路,往后下学,你也和几个哥哥一样,到书房里头来。”
庭悦听了这话,戚戚的小脸总算有了点笑意:“父亲说的可是真的?”
楼修远也笑了:“自然是真的,只一样,来书房,不可穿的太花哨,你瞧胡大人,那身装束,和朝廷里头那些男子是一样的。”
庭悦吐了吐舌头:“女儿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