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三姑六婆的女人,诚然与三教九流般不大受人待见。交州城里头,每年总有十几来个案子跟这些婆子骗财骗人有关的。
那些道姑最吓人,做小人贴符咒,虽说这些大多为无稽之谈,但想起来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庭悦一边思考一边给白姨娘分析:孙姨娘肯定不会害死自己的亲儿子,先把大哥哥排除;二哥哥读书比不过大哥哥,可他是嫡子,父亲母亲向来看得很牢,孙姨娘未必有可乘之机;至于自己,得了个女案首,庶女将来要招婿,实实在在地会抢一份属于大哥哥的财产……
分析到这里,庭悦自己都泄了气,接受了孙姨娘大概正在背后扎自己小人的事实。
白姨娘顺着自家女儿的思路仔细琢磨,道:“不对,孙雪青不爱财,她那脑子,想透了都想不到大宅子里头的争斗不过是抢财物地位上边去。”
不对啊,如果不是为了钱和稍微有点地位,孙姨娘干嘛要去给父亲做小妾啊,姨娘你醒醒啊!
白姨娘像看傻子一般:“不然你以为孙雪青为什么害你,让你挪到夫人院子里头住,她就是因为自己儿子在清芷榭住着,看不过我能养自个的孩子罢了。”
她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也不瞧瞧她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当年不给你爹做妾,专门给人家做教养姑姑也能赚很大一笔,你爹按着抬贵妾的规矩将我迎进来的,她算什么?”
庭悦越听越糊涂,她觉得人的心性会变的。
少年时狂妄地觉得金银财帛都乃俗物,可真轮到自己在外头摸爬滚打一圈儿,自然就晓得什么该抓紧什么不该抓紧了。
只白姨娘说的确实也对,只要在楼府住上几天,就能发现父亲对孙姨娘很珍爱。
然这种珍爱,从来都没有超过礼法上头的嫡庶尊卑。譬如在姨娘院将大地方给她,小的给白姨娘;平时常去她屋里,也多有赏赐,这种本就是小恩小惠,算不得数。
俞氏待产,家里头没人管家,还得靠白姨娘出来勉强撑一撑场面。
庭悦忽然悟了:“孙姨娘不会在争宠爱吧?”
“要我是孙雪青,最恨的肯定不是夫人”白姨娘的眼珠子使劲转了转,“你说,她是不是准备害老太太。”
顾不上女儿疑惑的眼神,白姨娘一连吃了两块白面甜发糕,又喝了茶水压了压,这才照着自己不多的印象讲以往的事。
据楼修远亲口所述,当初他们两兄弟还有老太太被嫡母一起赶出本家,除了身上的衣裳和老太太藏起来的两根银簪,压根没有值钱的物什。
孙雪青那时是楼修远的贴身丫鬟,不顾一切地也要跟着他一起走。她和老太太一起做活计,才供得起楼修远念书。
后来,据说楼修远考上秀才的名次极差,是最末的那一个,他家又穷,眼见着儿子年纪也大了,老太太就起过让孙姨娘嫁给自己儿子的主意,于是二人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圆了房。
没想到楼修远半年后中了举,就被许多老爷榜下捉婿,媒婆来得格外多,这事就没再提过。
老太太也不顾孙姨娘早已和儿子圆房的事实,与那些媒婆迎来送往之间,反倒开始眼高于顶。
后头楼修远又考了制科,直接授官,孙姨娘就像自知自己不配一般,安安心心地给他做通房。
如果说孙姨娘是为着钱财,一开始就不会跟着楼修远过逃难似的苦日子,除非……除非她本来想做的,就是一个落魄公子的正妻。
这世上有女人为权,有女人为钱,有女人贪图一点点的好,可你得承认,总有些女人,她不要这些。
白姨娘的话里头倒是添了为数不多的怜悯:“她一开始就是想做平头人家的正妻,你爹他风姿绰约又重情重义,若不是他运气实在好,孙雪青说不定能如愿以偿。”
楼修远上京的这段日子,孙雪青每回从常熙堂出来,就能看见老太太像是被欠了千儿八百万似的找俞氏的麻烦。
她本以为是孙雪青想要她们狗咬狗,如今想来,或许她自己想明白了。
白姨娘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小脑袋,沉声道:“都多少年了,孙雪青的儿子都快要议亲了,看着你爹压根瞧不起家里头那些奴婢想给儿子当妾的样,她该想通了。”
庭悦带着震惊离开了姨娘院,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守夜的熙春以为庭悦是饿的,连忙从柜子里头找出一罐腌梅子出来,放在小盘子里小心翼翼地给庭悦端过去:“姑娘是不是饿得肚子疼,咱们屋里只有这点梅子,您吃着垫垫。”
庭悦哭笑不得,熙春是她身边年纪最小的丫头,其他几个姐姐们做事都已经很伶俐了,只有她,还是呆呆傻傻的。
“熙春,你想过嫁人吗?”她轻轻坐起,压着声音低低地问。
熙春显然还是个小孩子,小眼睛亮晶晶的:“奴婢,奴婢可以想吗?”
庭悦噗嗤一笑:“当然可以想啊,你大胆地说。”
熙春挠了挠脑袋,有些傻乎乎地说:“奴婢想等年纪大了,家里头把奴婢接回去,最好能嫁一个开铺子的老板,我们一起干活,以后开酒楼!”
庭悦笑眯眯地点头:“那以后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家,我也给你添一份嫁妆。”
熙春拉着庭悦的手,耿直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用姑娘给嫁妆,奴婢自己存着呢。”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庭悦就放熙春出去了。自己在漫天的黑夜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打白姨娘顶着天对着地发誓,孙雪青那个贱妇肯定是突然醒悟决定对老太太下手才找道婆的,并且要求庭悦“少管大人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又没有查探的能力,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日夜用功。
然而她的心还是慌乱,所幸考秀才的内容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这日子囫囵着也能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