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
舒盈和安然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两人坐车回到了筒子楼，下棋的老爷子已经不见了。
安然住在筒子楼的顶层，小的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怀里依旧抱着安雅的骨灰盒。
舒盈也不劝她，默默地也坐在沙发上。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安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妈妈死了。”
舒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搭话。
安然也不在意，自顾自得说着。
“我妈的命不好，她的老家在陕西的一处山沟沟里，我没踏进过外婆家的门。我妈不让，她时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你妈我都走出来了，你回去干吗？”
“那时候我不懂，我所有的同学都有外公外婆，他们放学的时候，有时候会是他们的外公外婆来接送，我没有，也没有爷爷奶奶，可能有，不过我也没见过。那时候小，对这些事情很好奇。那时候我妈妈就和我说了那句话。”
“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只回去过一次，就是我外婆死的那次。”
“我还记得我妈站在我外婆坟上的表情，她对着满地的黄纸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她没给我外婆上香，走之前还狠狠得踹了一脚坟包。”
“后来，我在几个舅舅舅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大概。”
“我外婆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代表。为了给我最小的舅舅娶媳妇，我妈被蒙着头打晕送到了李洪常的床上，只为了三万块钱。”
舒盈的表情暗了暗。听她继续讲。
“我妈是爬着逃出那里的，她在山里面躲了四天，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溪水，白天猫着不敢露头，天黑透了才敢跑路，她逃出来了。身无分文的逃到了上京。”
“她以为她得救了，可是我的到来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后来我再长大些，有些事也懂了，我问过她，我说妈，你当初干嘛选择把我生下来，要是没有我，你和李洪常那个畜生的唯一关联也没了，你能活得自在些。”
“我妈是个有话直说的，她那时候和我怎么说来着。”
“哦，她说，哪有那个闲钱去把你打了，饭都吃不起了还顾着你，你自个有本事，我干了十个月的苦工，你也没掉。只能生下来了。”
“呵呵…”安然轻笑了一声，“我觉得她说谎了，哪有嫌弃我还对我这么好的。”
“我妈对我很好，好到我从不觉得自己和别的小孩有什么区别，一般家庭有的，她都尽力给我置办上。上京的消费，真的好高，高到我都不知道我妈具体打了几份工。”
“我妈都咬牙撑着，她说消费再高也得在这扎根，她不会回去，死也不要死在那里，在我读初中那年，我妈掏了钱，买下了这筒子楼的阁楼。我们在上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够我们两个人住的房子。”
“那年，我外婆死了。”
舒盈听着她又把话倒了回去。
“我外婆死了，我妈抹黑回了山沟沟，从家里偷了户口本，上京这边的房主也和我们说好了，到时候户口的事可以帮我们办，只要拿到户口本，落实了，我们就和那边再也没有关系，我妈高兴，我也高兴，回上京的路上，我俩偷着喝了两瓶啤酒。”
“可是，老天就喜欢捉弄人。”一滴泪水从安然的眼角滑落。“李洪常从我舅舅那知道了我妈回来过，还偷了户口本。”
“他们报警了，说家里遭贼，警察联系到了我妈妈，同时也被李洪常知道了我妈在上京的地址。”
“这种畜生为什么没有被雷劈死。”
安然哽咽出声，“我妈妈努力了那么久，他们就是不肯放过她。”
也不肯放过自己。
安然的手指颤抖着，那时候她只有14岁，哦不，她实岁只有12岁。她只记得那个畜生闯进了她家里，一啤酒瓶砸晕了她妈妈，她不想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是又记得那么清晰。
那个畜生嘴里一边骂她是狗养的野种，一边扒下她的裤子。
那天的天气特别热，蝉一直在叫。但是她的耳朵里是空白的。
“那个畜生干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她的语气平平的，眼泪反而不流了。
“我妈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拿着菜刀追着李洪常那个畜生砍，砍了11刀，他命怎么这么硬呢，就是砍不死。”
“我妈不敢看我，直到有天晚上，她拿着菜刀出现在我床头，她问我，妮子，我们还活吗？不活的话，妈送你下去。妈活得太苦了…你下去了，妈也下去。”
“我确实不太想活，但是我想我妈活着。”
“妈，我们报警吧，我不怕的，我们报警。”
“后来，李洪常被判了五年。”
舒盈默默得听着，安然从头到尾没有叫过李洪常一声爸。
她突然想起了安雅曾经看向那些孩子的目光。舒盈当时不理解，现在她懂了，那是一种后悔中带着决绝的目光。
她在后悔什么，她是不是在后悔，当年没有在畜生手中救下自己的女儿。
“我妈该好好享福的，我快成年了。我答应过她，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已经跨过去了。可是，她为什么死了。”
舒盈的心脏不舒服，闷闷的。
“不过还好，我妈是笑着走的，走了也好，至少轻松了。”
舒盈直起身子，替她把安雅的骨灰盒放在电视柜上。
“你妈妈临死前，让我转告你接下去的路自己走。”
安然一愣：“医生说，我妈是因为心梗走的，所以她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活不长的？”
舒盈不想回应这个话题，“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都可以。”
“你想好了，可以联系这个号码。”舒盈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她有点不敢去看安然的脸。
愧疚吗？
舒盈觉得不是。
但是舒盈不觉得自己做错，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动手。
安雅的选择和她无关，大概，她真的是一个冷血的人。
不过安雅说了，接下去的路安然一个人走，那么李洪常这块绊脚石，舒盈有义务帮忙清理一下。
“走了……”
舒盈在桌上留下了一张银行卡。打开门，走了出去。
……
11月25日
晚上2349分。
警方接到了一起报案。
一名男子被发现淹死在了离火葬场不远的小水沟里。
由于气温寒冷。被发现时已经被冻僵。警方核实了尸体的信息。
姓名：李洪常。
舒盈看着警车拉走尸体。
她喃喃了一句：“你杀死了…一个畜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