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奇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知道绣衣直指朝曾治发难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没有想到,这把火直接烧到了他的头上。
听到祝业安主动开口接过这个案子,康县令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慌忙点头如捣蒜一般答应了,“当然。”
“既然如此,我们去将曾大人请来!”祝业安一字一言缓缓说道。
祝业安带着绣衣直指,曹巍带着驻军的陪同,闯入了曾家。
听到淳于山自首,要他前去当堂对证时,曾治冷笑道:“本官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就因一个小混混的胡言乱语,你们就这样明火执仗地闯入郡守府,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不敢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大人若是没有做过,我们也好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还大人一个公道,毕竟淳于山自首许多人都亲眼目睹,我们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祝业安神色平静。
曾治不说话,只神叨叨地坐在那里。
祝业安食指轻叩了两下桌子,“大人不好奇顾副统领去了哪里吗?她听闻距离南康城不远的云崖山别有一番风景,前些日子就出发了。曾大人久居南康,不知可见过?”
曾治豁然起身,狠狠瞪着祝业安,他毫不怀疑祝业安清楚云崖山上住着什么人。
“我与那人早就没有干系了,你们不要去打扰她。”
“我们当然不会随意侵扰他人,但是,她真的不相干吗?”祝业安的话意味深长。
一旁沉默不语的蒋氏突然开口,“当年你没有杀她?”
虽然刚刚祝业安的话没有说那人是谁,但蒋氏却瞬间猜到了,能让曾治勃然变色的人有几个呢?
当年苏怡刺杀她之后,被曾治关到了家庙,说是一年,但还不到十个月就找了个借口放回来。
蒋氏明白,曾治明为惩罚,其实是为了保护苏怡不被自己责难。
蒋氏丝毫不着急,心中已经生了怨怼的人,有的是机会对付。
苏怡回来以后不到两年,就在有心人的暗示之下,偷走了曾治书房中一个十分重要账本。
曾治发现时,账本已经被苏怡送了出去,据说一直没有找到。
当年她真的以为曾治下了杀手,没想到居然还是留下了苏怡的命。
蒋氏嘲讽地看着曾治,想来他并没有找到账本,否则他怎么舍得将苏怡送走。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居然还真是个情种。就是不知那个账本会要了多少人的命。
曾治脸色几变,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祝业安当着曾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面,将曾治带走。曾家也被曹巍带兵围住了。
从去岁八月到今年二月,足足半年的时间,曾治一事终于快要结束。
顾南风也快回来了吧。
……
白天还在想念的人,傍晚就见到了。
祝业安翻开案卷的时候,突然传来方子兴惊喜的声音,“顾大人回来了。”
祝业安闻言,扔下手中案卷,欣然推开房门,果然看到院子里的顾南风和阿福。
“回来了?”祝业安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朗。
“大人不问我的差事办得顺不顺利吗?”顾南风淡淡道。
“这个一会儿再说。”祝业安转身吩咐,“你们先下去。”
方子兴和阿福悄然离去,院子里只剩祝业安和顾南风。
“才刚开春,外头凉,进屋坐吧。”祝业安温声道。
顾南风急急忙忙从城外赶回来,其实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祝业安这一句话,却让顾南风说不出问罪的话来。
刚坐下,祝业安就递过来一个暖炉。
顾南风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在祝业安讨好的眼神下接了过来。
转眼间,又一杯热茶放到了眼前。
顾南风抱着手炉,小口抿着茶,她一路赶回来,才知道曾治已被祝业安下了大狱。
“最紧要的关头,大人刻意将我支出去,是怀疑我,还是觉得我会拖大家后腿?”虽然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但还是气不过。
祝业安细声低语地安抚:“曾家在南康盘踞许久,在暗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势力。我要你去云崖山,一来那里确实有很重要的证据。二来,一旦发生意外,绣衣直指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还有吗?”虽然祝业安说得冠冕堂皇,但顾南风心里明白不止于此。她知道祝业安是为了她好,但她身为绣衣直指副统领,不可能每次遇到危险就躲到一边去。
祝业安犹豫片刻后,看着顾南风,“确实还有一个理由,你要听吗?”
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顾南风突然胆怯了,“如果不是特别重要,不说也罢。”
“其实……”
“哦,对了。”顾南风下意识地打断了他的话,若无其事道,“苏怡什么都不肯说,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离开之前,她说想见曾治一面,跟着一同来了。”
祝业安滞了滞,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既然现在不想听,那就再等一等。
“无妨,她想见就见吧。”
——
苏怡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曾治。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老态尽显,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
曾治在昏暗的牢房中待得久了,眼睛有些模糊。看了许久,才认出来人。
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曾治缓缓开口,“看上去,这些年你过得很好。”
苏怡上前两步,隔着监牢的栏杆,目光在曾治脸上逡巡。
“应该是比你好些。”
没有怨恨,没有爱意,一切归为平静。
想到过往,想到早亡的儿子,曾治神色微恸:“过去是我对不住你,账本若是你想交,就交出去吧,反正我已然至此,也不在乎多背一桩罪名。”
苏怡沉声道:“当年我离府时就说过,曾家的一切与我再无干系。你也确实护了我许多年,若不是我贪图两心相许的情谊,恐怕会过得比谁都自在。你放心,账本我不会交的。”
曾治很是动容,眼中俱是对往昔的怀念,“其实……”
苏怡打断了他,淡淡道:“其实我跟在你身边数年,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过去是被情爱蒙蔽,所以才会看不清。我说不会交出账本是真心话,你也不需要再用虚情假意来糊弄我,让我看了只觉得生厌。”
曾治收起了脸上动容,眸光渐冷。
“还是这样顺眼些。”苏怡浅浅一笑,当年都没有多少的情谊,总不会因为多年不见就骤然加深了,“这一生,我们两清了。”
望着苏怡决绝离去的背影,曾治轻声道:“当年我想要护着你的心,是真的,你还会在乎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答案显而易见。
查抄曾家那天,是个艳阳天。
祝业安和顾南风亲自坐镇,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往外抬,从太阳刚刚升起到快要落山,还没有抬完,可见曾家家底之丰厚。
一个五六岁的幼童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目光在祝业安身上游移片刻后,他缓缓走了过来。
“他们说是你害死我爹,害了曾家?”小男孩正是曾治最小的儿子。
祝业安想了想,解释道:“你爹触犯了国法,定他罪名的是律例,不是我。”
小男孩点点头,轻声呢喃着。
祝业安下意识地俯身去听,冷不防,小男孩在袖中藏了一只磨得极其尖锐的发簪。在众人都毫无防备时,轻而易举地刺进了祝业安的腹部。
小男孩迅速被侍卫带了下去。
白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大户人家的孩子都这么凶残?
他五六岁的时候连杀鸡都不敢。
这个差事,真的是……夭寿啊!
“发簪上有毒!”方子兴看着流出的黑血,又惊又怒,懊恼极了。
白英这才回了神,急忙上前把脉,塞了颗保命丸给祝业安,然后才拿起发簪研究。
顾南风听说以后匆忙赶来,“怎么样?”
看着一脸焦急的顾南风,祝业安心思百转千回。他总想着来日方长,不用着急,可若是发生意外,他没有来日,顾南风岂不是连他的心意都不知晓,那才是最让人跳脚的事情吧。
“我有事想跟你说。”
白英看着挣扎着要坐起来的祝业安,一把摁住,“千万别动,就静静躺着。”
顾南风急忙道:“什么事都不重要,你躺好,别着急,有事以后再说。”
“可这件事很重要,万一我中的毒没有解药,等不到以后呢?”祝业安想要对顾南风说的话硬生生地被打断了,语气莫名委屈。
顾南风一怔,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突然委屈起来,她顿时觉得不自在。
她干笑两声,插科打诨道:“祸害遗千年,你不用太担心。”
祝业安眼睛蓦地瞪大,想要分辨一下自己并非祸害时,又被白英打断了,“大人,你就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也得相信我师傅的药啊。我给你吃的那个保命丸,那里面可有好多珍贵的药材……”
祝业安长吁一口气,伤口好痛,头也好疼。
哪怕自己的小命还在人家手里,他依然让方子兴把这个碍事的大夫扔出去了。
“毒解了?”顾南风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就是耗子药。”也不知道堂堂曾家是买不起毒药,还是怎么的,居然用了它。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吧?”祝业安抬眼望去。
顾南风不傻,她喜欢过别人,也有人喜欢过她,这些日子以来,祝业安看她的眼神,她怎么会感觉不到。
“绣衣直指的统领和副统领原本是应该互相牵制的,若是让陛下知道,这事恐怕不妥。而且我现在只想早日为顾家平反,他们还在受苦。还有……”
顾南风絮絮不停地说了许多理由,每一个都无懈可击。
祝业安却笑了,满心欢喜道:“你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说你不喜欢我。”
顾南风一怔,嗫嚅道:“我还没有说到,下一个就该说了。”
祝业安低笑出声,牵扯了伤口,小声咳嗽起来。
“你知道吗,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摸下耳朵。”
顾南风微微抬起的右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沉默半晌之后,她将苏怡当日在山上的话说给了祝业安听,最后还补充一句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原本我以为只有自己的经历如此,现在看来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还是不要多浪费心神在这种事情上了,有这些功夫,我还不如想想如何替顾家翻案。多谢你当日费心将我留在山上,让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祝业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南风,素来能言善辩的他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伤口疼,头疼,心更疼。
他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不是曾治,也不是那个人。”祝业安深吸了一口气。
顾南风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话。
祝业安心中苦闷,懊恼得厉害,没有留意到顾南风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尾声
曾治身为一郡之首,他的罪行还需三司会审之后才有定论。
曾治及其党羽被押解入京,祝业安排了沈铎随同,其余人继续留在南康料理后续事宜。
半年之后,这场震惊朝野的案子才结了案。
曾治党同伐异、侵占民田、收受贿赂、残杀百姓……最重要的是他操纵赋税,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项罪名。
皇上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
曾治及其同党发配岭南,终身不得返回,遇赦不赦。
随着曾家的倒台,沉寂多年的绣衣直指名声大噪,祝业安从籍籍无名之辈一跃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在百官思量绣衣直指接下来会对谁发难时,辽东爆发民乱,祝业安接到圣旨后,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正在辽东军中戴罪立功的章彦佑。
偷偷看了一眼顾南风平静无常的面庞,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看我做什么?”
“哦,我就是想问,要不要绕道渔阳,去看看顾伯父他们?”
顾南风的父亲如今就任渔阳郡丞,顾家阖家都在渔阳郡,若是能去看看,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顾伯父?你们很熟吗?
顾南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