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风呼吸猛地一滞。
沈铎是先帝时期的刑部侍郎。当年的沈大人,刚正无私,破案无数,他为官十载,从无冤案。只是历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沈大人,最后却在阴沟里翻船了。
他的独子被人设计,陷入一桩杀人案中。而他得罪过的人太多,当时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在煽风点火,最后逼得沈铎斩了亲子。沈夫人在为儿子收尸后就大病一场,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接连办了两场丧事后,心灰意冷的沈铎挂冠而去,此后多年下落不明。
当时已经十岁的顾南风,还曾为这位沈大人唏嘘许久。
听说今上登基之后,曾派人去寻过沈铎,也没见有下文。没想到祝业安竟然能找到人,甚至还动了请他出山的念头。
沈铎断案的手段确实了得,但与之相对的是他那极其固执的脾性。
看着自信满满的祝业安,顾南风有些恍惚地问:“你觉得自己三顾茅庐,就能请他出山?”
祝业安扬唇一笑:“如果你肯帮我,请他出山,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我帮你?”顾南风眨眨眼,心中纳闷,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等到了广元我再告诉你。”
顾南风皱眉,祝业安故弄玄虚的毛病又犯了,他真的是一个很不讨喜的人,非要吊人胃口。
可看着祝业安自信的样子,顾南风又实在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请沈铎出山。
——
广元的路已经走过一次,现在有了方子兴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们三人很快收拾好行李,轻车简行,赶在午时之前出了门。
走了没一会儿,马车被迫停下。原来是前面有人闹事,看热闹的人太多,将路给堵住了。
赶车的方子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公子,可能是李家人又来找医馆的麻烦,可否让我过去看一下?”方子兴焦急道。
祝业安推开马车的门,淡然的目光向前方扫了一眼:“你能护着医馆到几时?”
方子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帮衬医馆,可是王大夫对方家有大恩,让他视而不见真的做不到。
方子兴面露哀求,祝业安心中有些失望。
虽然祝业安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顾南风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虽说千里马常有,只要祝业安这个伯乐在,找到下一个千里马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难得遇到一匹千里马,顾南风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产生矛盾。
她轻咳一声,指着距离医馆不远的食肆说:“早上我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
这会儿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原本他们计划是在路上吃点干粮,这样晚上就能赶到驿站。
顾南风突然这样提议,在场两人哪里不清楚她的用心。
方子兴很是感激。
祝业安眸色幽深地看了她一眼:“随你。”
方子兴动作麻利将马拴好,急慌慌地就往医馆那儿走去,却被顾南风给叫住了。
李家和医馆的事情,祝业安跟她说起过。
“即便李夫人不承认,这件事说破天去,最多也就是王大夫一个误诊,他们来闹一两回也许还占理,但次数多了,就不好说了。街坊邻居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久居此地,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若你出头,真的伤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方子兴左右为难,虚心请教道:“那我该怎么办?”
顾南风看了看守在医馆门口的李家家丁:“先看看,若是他们没有伤人,你就不要动,钱财的损失都是小事。倘若他们真的伤人,你再出手也不迟,免得让王大夫为难。”
方子兴点了点头,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盯着医馆。
祝业安和顾南风到了医馆斜对面的食肆,顾南风特意选了二楼临街的座位,可以清楚看见医馆的动静。
祝业安眸色微动,轻声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连带会对我招揽的人也不喜欢,没想到你会替他说话。”
顾南风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一码归一码,我确实觉得你有时候行事过于危险,不太赞同你的一些手段,但是你看人的眼光的确独到。方子兴是个人才,我们人手不足,这个时候就多容忍一些吧。”
祝业安脸上的笑意陡然加深:“你刚刚是在夸我吗?”
顾南风愣住,那种祝业安想要被人夸奖的诡异心思再次出现,就好像他从来没被人夸过似的……
想到这里,顾南风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的人,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人真的从来没被夸过。
当年他刚刚显露自己的才华,就被亲生父亲以不得逾越嫡出为由进行训诫。之后数年更是囚禁于后院之中,沦为嫡兄科举考试的作弊工具。
想到这里,顾南风心中不免生出了一点点怜惜,她轻叹口气,无奈笑道:“是,你确实很厉害。”
祝业安闻言没有雀跃,反而笑容一敛,突然变了脸:“说好话也没用,今晚不还是露宿荒郊野岭。”
顾南风:“……”
不知为什么,有些想打人,她居然会产生这个男人脆弱的错觉,真的是荒谬。
突然“啪”的一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外面望去。
原来是李家家丁直接砸了医馆大门。
人群中的方子兴按捺不住地快步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白英拎着一只鸡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大家见状都十分费解,方子兴也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
白英斥道:“已经和你们解释过了,事情根本就是你们自己的家事。医馆都让你们砸过好几回了,还要怎样?”
李家管家冷哼一声,义正词严道:“你们说的话,根本就没有证人,分明是在推脱责任。医术不行,人品还堪忧,放任你们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白英恨恨盯着管家好一会儿,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跟自己讲理,他倏地亮出一根银针。
“怎么,你觉得一根针就能吓到我们了?”管家大笑出声,“小孩子家家才玩针,小心扎到自己,哈哈哈哈……”
李家的家丁闻言也都笑个不停。
就在李家众人的笑声中,白英将银针刺入手中公鸡身上,然后把它扔在了地上。
只见原本活分的大公鸡,突然变成一摊泥,发出凄厉渗人的声音,爪子在地上无力划拉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管家和家丁止住了笑声,莫名感到一股凉气从他们背后冒出。
白英咬牙道:“我是一个只会玩针的小孩,下次你们再来医馆捣乱,千万小心点,免得我一不小心扎错了地方。这次误伤的是鸡,下次就不好说了。”
白英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让李家众人收敛了许多。
虽然他们并不是很相信,白英一针下去,他们会跟落得地上的那只鸡一样的下场,但是万一是真的呢,李家给的那点月银可不值得他们去冒这个风险。
管家咽了咽口水,勉强挽尊:“我们来这里是为我们家未出生的孙少爷讨一个公道的。王大夫害了孙少爷的性命,我家老夫人大人有大量,只要他三拜九叩在李家门前认错,这件事就揭过去,否则咱们没完。”
白英顿时暴跳如雷:“让我师傅三拜九叩,你们也不怕折了那个老虔婆……”
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匆匆地走出来的王大夫打断了:“白英,住口。”
白英气得跳脚,他师傅一把年纪居然要受这种折辱,李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大夫将白英拦在身后,竭力平静道:“你所说的,我做不到。若李家还要继续闹事,那我们只能对簿公堂了。如今县令大人从缺,那我就去郡府衙门。若是那里也说不清,那我们就上京城,去刑部。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没有说理的地方。”
王大夫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让李家管家一噎。
“好,好,你有骨气,那我们走着瞧!”
——
这头,就在马车排队等着出城的时候,祝业安突然改变主意,说是改日再去广元。
顾南风和方子兴面面相觑,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祝业安语气平淡地解释:“我看上那个医馆的小大夫了。”
顾南风疑惑不解:绣衣直指要大夫做什么?
就在顾南风沉思的时候,站在马车一旁的方子兴眼睛瞪得通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公子,白英是好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羞辱他?”
顾南风和祝业安对方子兴的突然爆发都有些怔愣。
祝业安率先反应过来,终于收起了一直漾在唇边的笑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武力和智力不能共存。
顾南风随后也反应过来,她默默打量着祝业安的神色,在心中反省:莫非是她把事情想复杂了,祝业安的‘看上’和她理解的‘看上’不是一个意思?
不过想到今日见到的那位小大夫,面容清秀,身姿挺拔,或许……
毕竟京中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顾南风也曾有过耳闻。
看着两个人变幻莫测的神情,祝业安叹息:“我只是看上他的能力了,你们脑子里到底都装的是什么?能不能有点正事?”
方子兴知道自己误会了,先是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知道王大夫很重视这个徒弟,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白英“落入魔掌”,那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要不是看上白英这个人就行,方子兴憨笑两声,给祝业安赔了不是。
顾南风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是他说得暧昧不明,让人误会了,还反过来怪罪别人想太多。
不过,还是最开始的那个疑问。
“我们要大夫做什么?”顾南风悄声问道。
祝业安牵起唇角,微微俯身在顾南风耳边低语:“你不觉得,他那根银针,会是刑讯问话的一把好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