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连城没让她再赤着脚多走半步,一路将她抱回了承乾宫,放在了榻上。
内殿里还荡着淡淡的酒香,和身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酒味儿融为一体。
云七夕盯着手中那封信函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将它打开,看完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单连城在她身边坐下,温暖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七夕,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让戈风送你去北狄。”
云七夕只感觉眼睛酸酸胀胀的,只是眼泪掉不下来。
这封信函来自北狄,传来的是拓跋洵的死讯。
当时在北狄,她就觉得他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如今想来,是因为血浓于水吧。
两父女虽然缺乏相处,没有平常父女间的深厚感情,但亲情是一种天性,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好似心被割去了一块,好痛。
她前些日子去虎城,原本是想去看看他的,只是后面改变了行程。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再去呢,可惜如今,纵然她在他的坟前哭上三天三夜,他也听不见了。
云七夕第一次体会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沉痛。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娘,没有爹,也没有你。”
云七夕低着头,眼睫轻轻一眨,两行泪水就滑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令他手指一颤。
单连城一把将她搂住,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喉头有些发紧。
“七夕,你还有我。”
他熟悉的气息熏得她眼眶发红,可她想到这场选秀,想到他今晚还召了别人侍寝,心头就堵得慌,轻轻推开他。
“我说过,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既然选择了别人,我们就完了。”
单连城一把抓紧她的肩膀,“完了什么意思?”
云七夕抬起头,哀伤地盯着他。
“完了就是,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你敢?”单连城拔高声音瞪着她。
云七夕挂着眼泪苦笑,悲怆地望着他,“是,我不敢,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我如今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有任何能力可以与你抗衡?”
她沙哑的声音让他眸中一痛,将她搂得更紧。
“七夕,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完?你是想铃兰没爹还是没娘?我是你一个人的,选秀是为了你不被推到风口浪尖,为了你不受伤害。”
云七夕身子一震,茫然地看着他。
“你不是在跟我赌气吗?”
单连城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好久才无奈一叹,“七夕,我生气才是正常的,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才生气,不是吗?”
云七夕没好气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拿选秀来堵我的心?”
单连城摇头,“不,只是两件事正好碰到了一起,我原本就想当晚告诉你这件事的。”
“那你母后已经为你选好了人。”
单连城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一只手安抚般地摩擦着她的手臂。
“她们进得来后宫,进不来我的心里,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一个人的。”
云七夕起先那么急地往承乾宫赶,已经做好了在他面前低头的准备,可是他还是先了一步。可能是突然收到拓跋洵去世的消息,他知道她已经足够伤心了,于是不忍再与她继续赌气。
“我跟凌云没有什么,他当时喝醉了酒,所以做了些冲动的事,但仅限于你看到的那样。他已经回西凉了,听他说他很快就要纳王子妃了。”
单连城扶她坐下,缓缓低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
“七夕,别再让别人吻你,你是我的。”
他这话并不强势,倒像是在恳求,让云七夕的心里有些发酸。
云七夕伸手抱住他,在他的怀里说,“连城,如果你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单连城轻轻拍着她的背,“七夕,我在你面前,从来就不是一个皇帝。”
可是皇帝是他的身份,一个权力通天,却又令人疲惫和无可奈何的身份。
云七夕一整夜未眠,想到明日就要出发去北狄,她有些睡不着。在单连城的怀里睁着眼睛等天明。
即便权力通天,不也有无可挽回的事么?比如生死。
当时,二小姐留给她了三件遗物,日记,免死金牌和一枚玉佩。
云七夕出发前,特意找出了那枚玉佩。如今仔细看,这枚玉佩上的花纹很像她在北狄宫廷里见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图案。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枚玉佩一定与二小姐的身世有关,二小姐的身世就是她的身世。
与戈风一起出发时,云七夕才知道此次北狄之行还有一个老朋友陪同,他就是从前辎重营五分队的队长袁毅。原来这封从北狄来的急函就是袁毅送来的,袁毅并非大燕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北狄人。
所以当初无夜其实安插了不少人在大燕,袁毅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
沉香阁在京城立足并非一朝一夕,无夜能把被阿芙蓉粉浸泡过的茶叶推销给单子隐并被他认可,还不被人发现其中的猫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无夜恐怕早已知道单聪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与他的交情,有一部分原因恐怕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这一件件的事情只能说明,她爹拓跋洵精心布了一个长局,只为了能够迁回木锦萝的骸骨。
这一切太过纷繁复杂,还好都已经过去了,单聪解开了心结,放下了仇恨。无夜也为拓跋洵达成了毕生心愿。
在与袁毅的交谈中,云七夕才知道,原来当初她混入辎重营去前线的时候,无夜就特意找过他,让他务必对她多多照顾。
仔细想来,那一路上,袁毅确实对她很是照顾,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女人,甚至知道了她的身份。
还有,在她们混入余嘉岭的时候,她被抓了,阿朗,也就是单聪不知是吓唬她还是真的,作势要欺负她,是后来突然收到一封信才没继续下去。她还记得当时阿朗说“有人不让我碰你”,据袁毅说,这封信就是他送来的,信是出发前无夜交代的,他说如果她落在了乌尔丹的手里,就把这信交给阿朗。
所以无夜在背后默默地做过很多,他应该早就知道国公府的二小姐是拓跋洵的亲生女儿。
马车走到城门口,遇到了锦绣坊的俏芸,巧的是她说她也要去北狄,希望能同行。
“芸姨,你去北狄做什么?”云七夕问。
俏芸笑了笑,“老朋友走了,我也想去送他一程。”
见云七夕疑问地看着她,俏芸这才含笑道,“我跟你一样,去送拓跋洵。”
云七夕这才明白,俏芸去北狄并不是巧合。
路途中,云七夕与俏芸聊天,俏芸大大方方地讲起了当年的那一段故事。
原来当年拓跋洵来大燕的时候,她便对他一见钟情,可惜拓跋洵爱上了她的好姐妹木锦萝,所以,她只能将这份爱偷偷地放在心里。
俏芸的心态很好,对于这份感情,她不强求,不抱怨,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那时候她亲眼见证了拓跋洵与木锦萝两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痛苦,她甚至想帮他们。
可惜平民不能与帝王相抗衡,当时的北狄也不能与大燕相抗衡,所以他们就这样错过了一辈子。
他们走了三天才到达北狄,加上袁毅快马加鞭送信到大燕的两天时间,入得北狄皇城时,已经是拓跋洵去世的五天后。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炎热,云七夕在路上就在担忧,生怕见不到拓跋洵的最后一面,他们就迫于这炎热的天气急急将他下葬。
直到见到垂着白布的灵堂,她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走入灵堂,一眼便看见了放在前方正中的冰棺。
无夜穿着一身孝服,立在冰棺旁,看着他们一步步走了进去。
冰棺里,拓跋洵闭着双眼,很是安详,像是静静地睡着了。
他是她的父亲,可是在他身前,她与他只有两次接触,如今再见,就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若是她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就及时地来看看他,或者他能走得更加无憾。
可惜人生有许多事情就是不允许人去后悔的。
俏芸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走到冰棺前,看向冰棺内的人,两行泪瞬间就从她的一双眼睛里滚了出来。
自认识俏芸以来,云七夕一直觉得她像一个女强人,脆弱的一面从不轻易示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泪。
“芸姨!”云七夕握住俏芸的手。
虽然她自己这一刻眼睛也是酸酸的,可是她却觉得俏芸在这一刻的悲伤更大。
“芸姨,我想我爹他应该去得很安详,而且,他再也不用承受病痛的折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俏芸任由眼泪一滴滴落在冰棺上,含泪摇摇头,“我伤心不是因为他死了,人都要死,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悲的。我伤心的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让我用尽一生的力气去爱了。”
听完俏芸的话,云七夕忍了好久的眼泪突地就来了。
每一个人,活过不一样的一辈子,都会有不同的人生感悟。
这就是芸姨爱了一辈子的感悟,拓跋洵的死,带走了她寄托在他身上从未得到过回应的感情,也随之让她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能力。
不久的以后,云七夕也终于真切的体会到她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