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门儿,一道迤逦的身影已经盈盈款款地跨过了储秀宫的大门。
云七夕没有浓装艳抹,没有珠环翠绕,简洁的服饰,简单而不失雅致的发髻,依然轻易吸去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站在中央的秀女们有些紧张地立刻退立到两边,将中间的道路让了出来。
这些秀女们中不乏一些天资国色的貌美女子,个个精心妆扮,可不知为何此刻却忍不住自卑,也许是源自云七夕身上散发出的那份从容与自信。让人觉得即便她穿着粗布衣衫,依然让人不能忽视。
云七夕从她们面前稳步走过,目不斜视,视线只与那坐在最高位上的人长久地对视。
单连城的目光不带一丝情绪,亦或者是他不肯表露太多的情绪。而她亦然,甚至扬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觉得她真的不在意,特别不在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任何不妥。
停下脚步时,她款款欠身,“臣妾参见皇上,参见母后。”
“平身吧。”
这道声音平静中有着令人陌生的疏离感。
“谢皇上!”云七夕含笑直起身,就听太后温和说道。
“皇后来得正好,选秀这件事本因皇后来亲自操持,不过哀家听皇上说你身子不爽,所以也不想让你太过劳累,不知皇后身子可有好些?”
云七夕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单连城的脸上划过,淡淡一笑。
“谢母后关心,臣妾的身体事小,皇家的血脉传承事大,臣妾怎敢因个人原因误了大事?”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皇后能与大局为重,是皇上及大燕之福。”
云七夕笑而不语,她想起太后还是惠妃的时候,曾经为了搓和她和她儿子,费尽了各种的心机。如今为了儿子能开枝散叶,也是操碎了心。
不过她很能理解她身为一个母亲,尤其是皇帝的母亲的心情。
她上得台阶,在单连城右侧的位置上坐下来,微笑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秀女,以及旁边那些隐隐私语的朝臣们。
早先就一直传言皇后善妒,所以皇上才一直不纳妃。而她刚才的表现无疑是粉碎了这些谣言了。
一个个秀女就跟商品一样,一一上前来展示自己,接受挑选。
可在这个即将决定自己终身命运的场合,面对的又是一国之君,紧张是必然的。
一个秀女跳舞时一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摔倒了,其他秀女幸灾乐祸地窃笑,大概觉得失了面子,她当时眼泪一滚就出来了。
云七夕一直淡淡含笑地看着这一切,即便是坐下不久身体就真的开始不舒服了,可她的笑容依然没有垮下。
她也曾假装无意地去看单连城的脸色,他倒是一直在看秀女们的展示,可表情很漠然,无论多么惊艳,还都没能引起他太大的情绪起伏。
“陈湘。”秀女们都展示过后,太后突地喊起其中一个秀女的名字。
只见一个着粉红色衣裳的秀女含羞低头走上前来。
“臣女陈湘儿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后娘娘。”
这女子长得极是标致,刚才那一曲舞跳得极好,此刻羞羞怯怯,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吧?
可单连城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是陈尚书大人家的千金?”太后明知故问.
陈湘儿点点头,小声应道,“回太后娘娘,正是。”
听闻那个陈尚书在朝中的势力不小。太后在这种关键时刻提到她,必有她的深意。
古代宫廷里的女子,娘家的背景实力往往决定自己能否在后宫立足。
“皇后,哀家看这尚书大人家的千金倒是知书达礼,秀外慧中,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太后突地询问地看过来。
忍着强烈的不适感,云七夕缓缓看向身侧的人。
像是有一种默契,一直未有任何情绪的单连城此刻也正好看向她。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云七夕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白。只看到单连城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刻,眉头皱得很深。
“挺好的。”她牵动唇角,声音轻飘飘地说。
“皇后,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毕竟,太后一直是一个细致的人,她终于看出她的不对。
云七夕脸色苍白,额头在冒冷汗,却勉强扯了扯唇,“是,母后,臣妾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能奉陪了。皇上,臣妾告退。”
她如是逃离一般地起身,跨出去的脚步却不太稳当,踉踉跄跄地下得台阶。
坐在一边的单景炎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沉默了。
她这般强烈的反应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妒忌和吃醋的表现。于是当她走过陈湘面前时,她看到她轻轻抬起了下巴,漂亮的丹凤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她是在跟她耀武扬威么?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云七夕现在没功夫理她,只想快速逃离,她并不想让大家看到她的脆弱和狼狈。
可是迈出了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腹部强烈的痛感让腰身渐渐挺直不起来。
突地,一双手臂从背后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熟悉的薄荷香气钻入她的鼻尖。单连城冷俊的脸庞近在咫尺,盯着她的眼神瘟着怒气,想到这几日她心里憋着的不痛快以及两人的冷战关系,云七夕伸手推他。
“皇上,你放臣妾下来吧,臣妾自己可以走。”
单连城并不理她,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去,沉声喊道,“小路子,备姜糖水。”
关于这几日两人的冷战关系,小路子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一个旁人看着心里都苦,劝也不是,不劝又难过。这会儿看皇上分明对皇后还是关心的,心里不禁欣慰不已,跑起来脚步也轻快不少。
“皇上……”
跨出储秀宫时,太后唤了一声,可单连城并没有停下脚步。
一堆秀女还等着他去决定命运,可他就这样任性地离开了?
“皇上怎好冷落了那些秀女?”云七夕缩在他的怀里,有气无力说出的话却是酸得紧。
单连城稳稳抱着她,低头瞄她一眼,“不舒服还来?”
云七夕想起先前太后说单连城说她身体不爽,不禁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你个乌鸦嘴,本来没有不舒服的,就是被你咒的。”
谁敢打皇上?谁敢骂皇上乌鸦嘴?放眼整个大燕,大概也只有这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一人而已。
单连城表情未变,只轻哼了一声。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还不是很痛?”
“谁说……”
话说一半她收住了。
她想说,谁说不是很痛,她痛得都想在地上打滚了,可她没说下去,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尤其是她不会忘记,他们还在冷战,前一刻,他还在选秀女。
单连城的臂力毕竟好,一路穿过御花园,将她抱回床上放下,脸不红气不喘地。
云七夕在床上痛得缩成一团。
这几日她心里堵得慌,大姨妈还来折腾她,真是身心受折磨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后来她变得有些迷迷糊糊,恍惚感到有人将她抱入怀中,还给她擦汗,亲手喂了她药,一双热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上,让她好受了不少。
是他吧?他还是关心她的吧?
云七夕想趁机给他解释解释,奈何痛得神志不清,后来大概是痛了太久,好不容易缓解下来,就睡着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天黑了,他已经不在身边了。让她觉得她所感受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娘娘,您醒了。”巧儿拿着一块帕子上前来。
“皇上走时特意吩咐过,让奴婢把这帕子烤热捂在您的肚子上。”
“他走了?去了储秀宫?”云七夕有些心痛加失望。
巧儿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皇后娘娘,听闻太后娘娘很是喜欢那个尚书大人的千金陈湘,皇上走后,太后娘娘就作主把她留下了,另外还留了好几个秀女下来。还有……”
巧儿咬着唇,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云七夕紧紧盯着她。
巧儿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听闻皇上今夜召了那个尚书大人的千金侍寝。”
云七夕的心猛地一沉。
侍寝?
她这边还没醒过来,他那边就召了别人侍寝?
他是个自制力超强的人,他不会这样做的。他若真的这样做了,他们之间就没有以后了。
只听巧儿又叹道,“奴婢听小路子说,皇上今儿晚上喝了不少酒。”
酒后乱性,什么理智都没了。不行,他不能让他在酒后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云七夕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巧儿阻止不及,只好跟上她。
刚刚被大姨妈折腾过,她整个人都是软的,可她跑一路朝承乾宫跑,跑得很快。
两个人之间,谁先低头又有什么关系?她必须去向他解释,告诉他她是在意他的,她不能与别人共享他。
在回廊的拐角处,她结结实实地撞入一个带着酒气的怀抱。
“皇,皇上!”跟上来的巧儿紧张地喊。
“连城,你不能……”
云七夕抬起头,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此刻的单连城与白日里并不相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赤脚上,随后又缓缓上移,与她对视。
此时他的眼神里柔和中透着微微的疼惜。
一只手将她揽紧,另一只手中的信函拿到她的面前来。
“七夕,上一次,七夕楼失火,我瞒了你,你一直怨我,这一次,我不想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