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年X月,新生婴儿七名,其中女婴三名,上交三名。
指尖翻动的频率加快,一页页记录看过去,几乎每月都有诸如类似的总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径直推开窗户,向远方眺望。
横贯岛屿最大的那条河正在不远处徐徐流淌。
医院恰好处在上游位置,是严宣听到哭声的地方。
违和感在此处终于衔接了起来。
资料十年为一组,所有出生婴儿的信息都记录在案,字迹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过气,千百道咿咿呀呀的嚅嗫瑟缩在这薄薄的纸片中,永不见光明,手上这本案卷忽然变得异常沉重,需要赌上好多无辜女孩的性命才能继续翻动。
联想到厨师那句“海岛的人信奉吃什么补什么的原则”,他好像知道“生不出女婴”所指代什么了。
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发展到了种令人邪门的程度,俨然成为了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代代流传。
怎么会生不出来呢,只是不允许出生罢了。
一边想着,方辰动作停顿片刻,重新倒着回查过去。
要是没记错的话,刚才顺下来,没有看到那孩子的名字。
他又连续翻了几卷,可无论怎么查找都没有半点关于牛壮壮的信息。
就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方辰迅速将一切还原,打开门,坐了下来。
再次见到徐冉的时候,感觉这家伙就吊着一口气儿了,怎么状态比送来的时候还糟糕。
“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静养。”
医院人手少患者多,护士叮嘱完注意事项后,抬脚就走,方辰忽然开口叫住。
“岛屿上的婴儿都在这里接生吗?”
已经往回迈了几步的护士迟疑片刻,虽不明白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耐心答道,“不全是,有少部分还没来得及送医院,自己在家里就生了。”
说罢,急诊室似乎因为人手不够而开始呼喊医护人员,对方急忙应了句便小跑着离开。
方辰缓缓闭上眼睛,万千思绪在脑海中冲撞纠缠,然后逐渐理出了条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一条大胆的,将全部猜想推翻的真相。
……
等二人重新回到学校时,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骤然袭来。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可眼下,绿茵覆盖的操场成了一片血海。
吉祥的瑞兽虽还踩着鼓点舞动,喜庆热闹,但仔细一看全部变了样,腾龙和貔貅跃然场上,它们撕咬着什么,到处都是鲜红一片。
音乐诡异而激昂。
其中一只黄狮跳到了青面獠牙的罗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啃了下去。
扮演伥鬼的小孩踉跄了几步,整个头直被硬生生拽了下来,浑身抽搐着倒向一边。
可周围的人都觉得很正常,甚至开始欢呼雀跃。
摇旗呐喊像海浪般一层层迭起,高喊声振奋人心。
庇佑顺风顺水的祭祀排练,俨然成了炼狱。
方辰沉下脸,目光在操场上来回游荡,直到在边缘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紧拧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
穿黑长大衣的绅士站在队伍最前方,神色淡然地观摩着周围的一切,后面一连串跟了几个抱团瑟缩的人。
大家似乎都被这种惊骇的场面震得说不出话。
只要严宣还在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方辰找准目标迅速归队,开口问道:“怎么了?”
在看到另一个主心骨回来后,孟柒言挤了个欢迎的笑脸,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彩排是按照节目单来的,之前演练的是龙狮斗,车轮战那种,还好有老大顶着,不然我们全得遭殃。”她吞咽着口水,视线始终不敢正视操场,“现在排练的节目叫驱罗刹,挺像猫捉老鼠的。”
正说着,前方掀起一阵哄闹——
“伥鬼都被吃完啦!”
“我们胜利啦!”
操场上龙狮们昂首挺胸绕了一圈,振臂高呼。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开始庆贺,血染般的草地上,零零散散躺了好几个无头尸体。
恐怕都是扮演罗刹的学生。
“不对!还有一只!”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操场上所有面具同时转头,齐刷刷对方辰等人行着注目礼。
众人视线缓缓落下,脚边的面具堆中,确实有一个是罗刹模样。
“你们怎么又在偷懒啊!”男教师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手臂上的圆规徐徐转动,闪烁着寒芒。
他恨铁不成钢,挑起伥鬼面具就伸了过来,“赶紧选一个,谁当鬼?”
空气中霎时安静,连鼓点都停息了。
微风吹拂着草地,刮来了黏腻的咸腥。
如果说之前车轮战还是1V1的决斗,那这回恐怕就是群殴了。
方辰将徐冉托付给萧晓白后,活动起筋骨,没有片刻犹豫。
“我来吧。”
“你不行。”直接否决。
“那我——”严宣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俩都不行!”
男教师挥舞着戒尺,好像有什么阴影。
方辰暗暗咋舌,看起来刚才车轮战里严宣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这不公平!为什么他们不行!”王焕不满地嚷嚷起来,据理力争,“那我们怎么就行了?我们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偏心都偏到太平洋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可轮到区分利弊的时候又比谁都积极。
工具人怪物好像还真的听进去了,思索片刻后,狰狞一笑。
“这样,咱们用击鼓传花的方式挑选吧。”
老师的权威容不得二次挑衅,在他指挥下,七个人围坐成小圈。
“都给我看好那俩人,不能让他们再作弊了!”
几十个龙狮头凑了过来,上百双铜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
孟柒言本来就有意无意远离唐宁,但因为占位问题,彼此反而坐在了对面,她全程要么低着头,要么左顾右盼,就是没有正视过前方。
有好些话原本想平息下心情后再询问的,但现在想想,成年人的世界里行动就代表了答案,很多时候也无需言语。
眼睛又酸涩起来。
“柒言……”唐宁指尖踌躇,似乎想说什么,可伴随“咚”的一声闷响,击鼓传花已经开始。
男教师背过身去,戒尺敲打在鼓面上,发出急促而低沉的节拍。
其他乐器也一并奏响,锣鼓密天,舞龙狮们将方辰等人包围,呼喊着,跳跃着,开始顺时针转动。
伥鬼面具被当做花,在每个人的手中轮流传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高压的刺激下,心脏也开始跟着节奏剧烈起伏。
音律越来越快,笑声越发猖獗,压迫越加强烈。
大脑因为紧张的气氛而有些缺氧。
这个流程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直到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的戛然而止。
面具被传到了王焕手里。
也就在最后关头,他又迅速抛跑给了身旁的唐宁。
这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错愕在原地,与此同时,怪物已然转身。
她被迫成为了击鼓传花的最后一棒。
“就你了。”
男教师笑嘻嘻将伥鬼面具挂在了唐宁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