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猛然回头,便见谢桀站在殿门,眼神发凉,不知看了多久。
周忠跟在他身后,深深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似的。
“陛下怎么来了?”阿赫雅心中一沉,极快地收敛干净了自己的不安,快步走到谢桀身边,眉眼弯弯,“这个时辰,陛下不该在批改奏折么?”
无论如何,只要谢桀还没有发难,她就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就算谢桀质问,她也必须是无辜者的模样。
这件事,自己根本说不清。在金吾卫有心刨根问底的追查下,所有的借口都像纸一样脆弱,一戳就破。
谢桀定定地看着她,忽而扯了扯唇角。
他的手指落在阿赫雅的下巴上,重重地捏紧,烙下一个发红的指印:“朕听说,阿赫雅病了?”
“自入宫来,便一直咳嗽,莫非是水土不服?怎么不与朕说。”谢桀的手掌渐渐往下,扣上了她脆弱的咽喉,虚虚地握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朕竟全然不知。”
阿赫雅顺从地昂起头,直直地凝视谢桀的眼睛,双眸里笼上了一层水色:“陛下在说什么?”
“我确实一直在用药……可京都风土,与宛城相差甚大,我喝药调理,有什么不对么?”
她只能一口咬定,自己从御医院取走的药材,就是用以调理身体的。
谢桀轻笑,指腹轻轻地在阿赫雅的脖颈上摩挲着。
他能感知到,阿赫雅每一次心脏跳动,带来的血液的流动,就像她的命,她的整个人,都任由自己掌控。
若阿赫雅真如她表现出来的这般乖巧,也便罢了。
谢桀眼神微暗,煞气与杀意渐渐弥散。
可惜了。
他猛地收紧了手掌,血液的跃动在这一刻清晰无比,仅隔着两层皮肉,从指尖传递到他的心里。
只要再用一些力气,就能把这个胆敢欺骗自己的女人杀死。
阿赫雅脸色涨红,被剥夺了呼吸的窒息感太过痛苦,她的手指虚虚地按在谢桀的手上,眼里泪涟涟一片,却没有挣扎。
逃不掉的。
她眼底一片冰冷,思绪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明,仿佛命悬一线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自己只能赌,赌谢桀舍不得。
她依旧抬着头,与谢桀对视,身体却往前倾了倾,把自己送到谢桀的掌中。
窒息感更重了,只能艰难地汲取一些空气。
阿赫雅强扯出一个笑容,近乎无声地喃喃:“陛下……”
一滴泪自澄澈双眸中落下,跌在谢桀的手背,破碎开来。
谢桀心头一痛,像是被灼烫到了一般,忽然松开了手。
阿赫雅重获自由,整个人近乎虚脱,用最后的力气调整了身体的角度,扑到了谢桀怀中,重重地咳嗽起来。
她缓缓闭上眼,心中松下一口气。
赌赢了。
谢桀没有杀自己。
谢桀显然也觉得有些失控了,攥住她的手腕,把阿赫雅从自己身上扯起来。
他的声音森然,像极了冰凌:“是京都与宛城的风土相异,还是大胥与北戎的风土不同。”
他眼中的杀意几乎实质化了。
显然,谢桀想起了宛城阿赫雅偷盗边防图的那次背叛,再次对阿赫雅的身份起了疑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赫雅望着谢桀,扯了扯唇角,眼底一片悲凉。
他怀疑的竟然是这个。
不是避子汤,而是怀疑自己是北戎的细作,用这些药材在大胥宫中作乱。
甚至……是调制毒药,暗杀谢桀。
“陛下是想说,我从御医院取走药材,是要对陛下不利?”阿赫雅轻笑,“可那些药材,陛下应当让太医看过了吧。”
“那里头,可有一种,是能害人性命的?”她垂下眼,周身气势生疏而清冷,“陛下的疑心也好打消——只要让御医院用那些药材,再煎一碗药来,我当着陛下的面喝下,自可证明清白。”
谢桀皱紧眉头,定定地望着阿赫雅的神情,指尖不由得紧了紧。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她正在远离自己的错觉。
阿赫雅抬起头,与谢桀对视,唇角的笑意充满了讽刺,像是恍然大悟:“我忘了,就算一碗不足以致命,也还有慢性毒之疑。”
“不如就让御医院每日一碗煎了来,我都喝下,看看会不会丧命。”
她喝的什么药,自己清楚。
柳奴调制避子汤,自然会从取来的众多药材中,择取能用的,再加入她从宫外带进来的秘药,尽量在不损伤自己身体的前提下,达到避子汤的功效。
可就算把这些药材都混在一起,煎了喝下,也只是药罢了,或许没有功效,却也吃不死人。
阿赫雅有恃无恐。
谢桀却没有就此打消怀疑,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许,语气依旧冷厉:“是么?”
“朕却好奇,什么样的水土不服,什么样的咳疾,能喝了这么久的药,却全无好转。”他声音沉硬,似笑非笑,“而朕,日日与你同床共枕,竟连一声咳嗽都不曾听见过。”
阿赫雅沉默,半晌,她才缓缓抬起眼,望向谢桀的目光中,满是失望。
她低低道:“说到底,陛下不过是心疑于我。”
“您也说我们同床共枕,这么多时日。”她眸中氤氲着水色,像极了一潭湖水,泛着微雨涟漪,睫羽颤动,声音里带了哭腔,“难道您对我,就半分信任也无么?”
“在您眼中,我便是装病偷药,图谋不轨的异族人。”阿赫雅咬着下唇,被谢桀紧紧抓着的手已经发红了一圈,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却全然不知道痛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谢桀的眼睛,一字一顿:“只要我还一日流着北戎的血,在您心中,就一日是不可信任,需要处处防备的蛮夷奸细,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声声质问,仿若泣血。
阿赫雅眼角通红,倔强地凝视着谢桀,半点不肯退步。
窗外惊雷骤响,将天边映白了一片。
狂风大作,吹灭了灯盏。
这场大雨,到底还是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