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涛醒的十分早，一看手机才五点多，翻到通话记录，并没有秦岚来的未接来电。手指在她的名字上停顿片刻，还是没有按下，怕惊扰了她睡眠。犹豫了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运动服，到小区里跑了三圈，微微发了一身汗，冲了个澡，看看手机，已是六点半，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秦岚岚的号。
令他欣喜的是，手机终于通了，悬了一晚的心也终于可以落回胸膛了。失落的是，铃声持续响着，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想跑去白蘋小区看看，但时间上太紧了，而他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天，徐海涛很忙，忙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市人大副主任钱明德一行四人一早便到了绩城镇政府大院，紧随着，区安监局局长周峰带着副局长邱海霞等四人也到了。
先是开会，听取镇上的汇报。镇长彭宇做了汇报，汇报稿是徐海涛准备的。钱明德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站起身说道：“先去看几个点吧！”
彭宇忙起身，引着钱明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了几个地方。钱明德没有反对。但当队伍到达第一个企业，也就是彭宇指定的光耀丝厂，钱明德看了车间，也看了仓库。离开时，钱明德看着彭宇，说道：“绩城镇多矿产，去看两个矿业公司吧！”
矿产企业算是高危产业，这一点彭宇十分清楚，作为一个老绩城，他也十分清楚，镇上的矿产企业是怎么一个状况。但钱明德亲自点名，他一个镇长肯定不能说不让看。他有些求助地看了一眼区安监局局长周峰，但周峰只拿一双圆眼睛瞪着他，什么话也不说。私下里，彭宇和周峰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彭宇只好把目光挪向徐海涛，徐海涛自然明白他目光里的意思，忙走上前说道：“钱主任，矿产大多在山里，路远，我们选一个离镇稍微近点的看看吧？”
钱明德一双浓眉大眼，看了一眼徐海涛，直接钻进了车子。徐海涛知道，这是同意了，便让方华开车在前带路。徐海涛选择的点，便是昨天去看过的器宇矿业。徐海涛之所以选择器宇，一是考虑到方便，还有一点，这个点他之前看过，也提出过意见，他想看看江世行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落到实处。当然，这有点赌一把的意思。还有一点，器宇矿业的背后是彭器和彭宇，他相信，彭宇不会让钱明德瞧不上器宇这块牌子。
车子开进器宇矿业，徐海涛一眼便注意到挂在作业面附近的大横幅：“安全生产，生命至上”，然后，他看到了工人们头上醒目的橙色安全帽。他点点头，下了车。江世行已经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看到徐海涛，便上前一步握了握他的手。徐海涛轻声说道：“江总，做得好。”
江世行一脸横肉颤了颤，露出有些腼腆的笑，说道：“是徐镇长批评的好！”
接着，市里、区里和彭宇的车都到了。钱明德仔细地看了作业面，石子加工传输、装卸等程序，临走时，他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看着彭宇问道：“彭镇长啊，绩城镇的石矿开挖点具体有多少？”
彭宇笑着回答：“前两年，市里下发了关停并转一批规模小，生产方式粗放的矿产企业后，现目前有石矿10个，其他资源型矿产企业12个。”
钱明德盯着彭宇端正的脸，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就来过绩城。那时候的绩城，青山绿水，处处是风景啊。现在的绩城，绿水依旧在，青山却成了一条被老鼠啃了无数破洞的烂裙子了。彭镇长啊，资源开发和环境保护之间要保持平衡啊！”
初冬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彭宇脸上，他感觉背上有些烧，抬手顺了一下头发，说道：“钱主任批评的是，但绩城镇的大半财政都出在这些个破洞上，我这个镇长也是没办法啊！”
作为领导，钱明德当然十分清楚地方财政的困难之处，但他却也有不同的思路，说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一直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山会被挖空，到时候呢？”
彭宇不说话了。
对彭宇来说，那是很久远的事，至少，在他这一届上，山是不会挖空的。
钱明德自然也知道彭宇的那点心事，也不说穿，只问道：“矿山企业是生产事故高发的产业，彭镇长啊，在这一点上，还望你这个镇长高度重视。这些年，绩城镇的矿山企业没少出事，虽然影响不大，但这也是在提醒我们，要时刻绷紧安全生产这根弦。”
这话就有些分量了，彭宇和区安监局的几个人忙连连点头。
钱明德抬手看了看表，又说：“我听说，绩城镇的服装产业小、散、多，存在的安全隐患也比较大，接下去，带我去看两个点吧。”
钱明德的这个要求让彭宇有些措手不及。绩城镇的工业企业在全区占倒数，另一个原因是，绩城镇的服装产业数量多，但规模小，大多数都是个体。他没想到，钱明德会要求去看这些“小、弱、散”的服装加工点，更要命的是，这些服装加工点因为规模小，大多生产生活仓储三位一体，也就是“三合一”。而关于“三合一”，市里和区里都有过明确要求，要整改，并要求整改到位。但这一块，不仅需要镇政府投入相当大的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财力。绩城镇的财政本就是吃饭财政，哪里有能力去整顿这些三合一产业？还有，市里、区里虽然也一再重申，但领导们心里也都清楚绩城镇的苦楚，所以，来看安全生产，基本不会去看这些服装产业，毕竟绩城工业企业的代表是矿产。
不过，彭宇是一个反应十分机敏的人，他忙抬手看看表，说道：“钱主任，这都快午饭时间了，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再看？”
“才十一点，吃饭还早了点。我们市里都是十二点吃饭的。彭主任若是饿了，我车上有饼干，可以先拿来充充饥。”钱明德笑着说道。
彭宇哪还能说什么，只好说不饿不饿。
上车前，彭宇让徐海涛带路。徐海涛知道彭宇的意思，但他心里也没底，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坐在车上，徐海涛问徐茂荣，服装产业有没有拿得出手的点。徐茂荣摇摇头，说道：“都是半斤八两。”
徐海涛想了想，说道：“那就随便挑两个点吧。”
连着看了两个点，问题都差不多。虽然昨天会上徐海涛特别强调了，生产必须和生活分开，但问题依然摆在那里。有一个点，甚至连消防设施都没有。从那里走出来，钱明德的脸色便阴了下来，他说道：“这么多问题，关键在哪里？”
彭宇低着脑袋。区安监局的人也不说话。
令徐海涛意外的是，走在钱明德右手边的办公室主任忽然说话了，他说：“徐镇长，安全生产是你分管的吧？”
徐海涛点点头。
“钱主任问话，你是回答不上来，还是听不懂，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你不会以为，今天是你们彭镇长陪同，便没你什么事了吧？我跟你说，安全生产既然是你分管的，你便是第一责任人，出了事，第一个便要问你的责。”
这样来势汹汹的兴师问罪让徐海涛有些懵，首先冒上脑海的念头便是：我今天得罪他了吗？还是，我之前得罪过他？伴随着这些念头，他看向那个叫金伟业的办公室主任，只见对方长着一张小巧的圆脸，脸膛黄澄澄的，一个酒糟鼻，一双细细小小的眼睛。徐海涛实在没有印象，哪里得罪过这个人。
感受到周围人火热的目光，徐海涛知道自己只能迎难而上，便说道：“金主任，你误会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责任。”
“那你来回答钱主任的问题。”金伟业说道。
钱明德皱了皱眉，看了金伟业一眼。金伟业平日里行事比较低调，今天却是一反常态，难道和这个年轻的副镇长有过节？不过，他也不加阻止，既然他提出了问题，总要有人回答，镇长也好，副镇长也好，对他来说，倒无所谓。
徐海涛的目光从彭宇身上滑过，倒不是怕他责怪他抢了他的风头，只是，这个时候，他说话得从全镇的角度出发，他还摸不准彭宇的性格，不知道，如果是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其实，徐海涛自己对于这个问题是有过考虑的，但这时候他却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避重就轻，将责任往自己身上引：“关键还在于我这个分管领导没有充分重视这些问题。”
这个回答让钱明德和其他人都惊了一下，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副镇长说话这么直接，这么单纯。彭宇更是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埋怨。
徐海涛却不等他们反应，接着说道：“钱主任，今天您的批评让我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见识浅陋。安全生产无小事，特别是服装产业的‘三合一’，隐患很大，别的乡镇也有过血淋淋的教训。所以，接下来我们绩城镇肯定会在这个问题上下大力气整改，但是，整改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以绩城镇政府目前的财政，实在是力不从心。还希望钱主任能给予我们一定的支持。”
徐海涛的转折让徐茂荣深深佩服，彭宇也由衷地欣赏他的机智。钱明德看着这个年轻俊朗的副镇长，忽然笑了：“好你个徐海涛，自我批评一句，到最后竟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一句玩笑，让原本过分严肃的氛围活跃了许多。
金伟业看着徐海涛，有些着恼，没想到自己出的题不仅没绊倒他竟是给他开了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