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在想,或许自己那日飞扑过去时,已然挡住了炮弹,所以身旁的战友都还活着,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来此间。

    或许,他们已经连带着他的那一份,瞧见了抗战胜利,九州共贯,天下太平。

    沈嘉岁听得无比动容,甚至心弦剧颤,赶忙抬手抹了把眼泪。

    她定定望着江浔,道不尽心中震撼。

    善良的人啊,连幸存下来都觉得惭愧,这些年,他到底背负着多少活着啊.......

    沈嘉岁张了张嘴,忽而覆住江浔搁置在案上的手,温声道:

    “阿浔,你虽聪慧过人,却也当局者迷。”

    江浔闻言抬头,眼眶还有些发红,便听沈嘉岁柔声说道:

    “你说的那些穿越时空,实在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我是否.......也算是穿越了时空呢?”

    “只不过我是穿回到了过去,而阿浔你是穿越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世间。”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阿浔,我从前是不敢信的,可是你瞧,你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所以我想,这天地间果真是有千千万万界的。”

    “你口中的那些战友,他们如此伟大,功德无量,阿浔,我相信他们一定也有如你一般的造化。”

    “只是他们不是来到了此世间,而是去往那些别的、我们所不知的天地,和你一样在扶危济困,兼善天下,大展宏图。”

    “即便新的一辈子,他们过得平凡,那也很好啊,因为他们一定是在细细品味人间烟火,享受合家欢乐。”

    沈嘉岁说得很是笃定,眼里闪烁着坚定的细芒,冲江浔重重点了头。

    江浔闻言心头一颤,只觉这些话如同温暖的火种,轻轻悠悠地落在了他满是疮痍的心上。

    它们闪烁、燃烧,而后燎原,烘得他心头火热,却湿润了眼眶。

    “一定.......一定就如岁岁所说,一定是这样的。”

    江浔颤声开口,翻动手腕紧紧握住了沈嘉岁的手,感觉到温热正一点一点渡到了他手上,而后传遍全身。

    四周落入了静谧之中,沈嘉岁不曾挪动手脚,给足了江浔时间,让他去平复激荡的心绪。

    良久,江浔缓缓呼出胸中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里沉稳平静的模样。

    沈嘉岁冲他盈盈一笑,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蔺老寻到了你,然后呢?”

    江浔不曾松开沈嘉岁的手,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蔺老寻来,他正在书房练字,父亲身边的人来报时,他也着实吓了一跳。

    一听帝师两个字,他脑子里便蹦出了一个极威严的老者形象,谁知一见面,却是个笑呵呵的长者。

    帝师问他:“就是你?你作的那首诗?”

    他哪里敢冒领,连连摇头,一时半会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囫囵说,是从一本古籍上瞧见的。

    可帝师却说他博览群书,虽不敢说天下诗词皆烂熟于心,但万万不会错过如此绝妙的诗句。

    他一时梗住了,却不能放弃最基本的操守,只咬死了说,确实不是他所作,他也没这个诗才。

    好在,帝师并未就此揪着不放,反而问起了他对这首诗的理解。

    他如实说了,当时帝师听后先是怔住了,而后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安阳伯府。

    又过了三日,帝师再来之时,却说已得了圣上的应允,要收他做关门弟子,问他愿不愿意。

    这几日,他也托人去查过帝师了,听说他满腹经纶,又乐善好施,早已心生向往。

    再者,他若要实现抱负,施展志向,在这个朝代最好的办法便是入朝为官。

    当然,他不愿欺骗隐瞒这个向他释放善意的长者,故而也没有隐瞒自己的野心。

    帝师听过后,却很是愉悦地哈哈大笑,连连摸他的头,说自己是捡到宝了。

    于是,没有隆重的拜师礼,他当场就磕头认了老师。

    从此以后,他被老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后......参加了太子伴读的选拔。

    “岁岁,老师于我.......如再生之父母,若没有老师,摆在我面前的路定比如今要艰难千百倍。”

    “我何其有幸,次次得遇贵人,先是老师,又是太子殿下,而后是岁岁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浔的眼里洒满了光芒,笑得满是感激,又满是安心。

    沈嘉岁听得认真,从江浔的话里,听出了他对蔺老深深的孺慕之情。

    那些时日,是阿浔人生中最晦暗无光的时刻。

    蔺老的出现,无疑将阿浔从泥潭中拉扯了出来,又授他礼仪学识,实在恩同再造。

    蔺老一生未曾婚娶,若能将他接到松柏院中与他们一起过,定是极美好的光景。

    于阿浔而言,当真便是个完完整整的家了。

    话语的最后,提到了献怀太子。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是沈嘉岁第二个好奇的人物了。

    她还欲让江浔继续说下去,谁知这时园外有脚步声响起。

    沈嘉岁耳朵尖,当即就止了话头,紧接着南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公子,蔺老来了!”

    江浔闻言蓦地起身,喜出望外。

    沈嘉岁急忙笑道:“咱们快出去迎一迎才好。”

    “迎什么,都是一家人,沈小姐还同老夫气?”

    声音入耳,满是玩世不恭。

    沈嘉岁当即扭头看去,正见蔺老笑眯眯地大踏步而来。

    “哟,真是个好去处。”

    蔺老四处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赞叹。

    江浔迎上前去,笑道:“老师,我与岁岁说好了,这松柏院今后就是您的了。”

    蔺老闻言脚步一顿,霍然抬头看向江浔。

    江浔嘴角一弯,“怎的?老师觉着感动了?当初不是老师您自己说的,要赖着修直给您养老吗?”

    蔺老动了动唇,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水光,嘴上却满是嫌弃地说道:

    “老夫宅子多的是,可不兴和你挤一处。当然,除非——”

    江浔微微扬眉,“除非什么?”

    蔺老嘿嘿一笑,却不忍叫一旁的沈嘉岁不自在,凑近江浔,压低了声音说道:

    “除非你小子是个争气的,早些生个乖徒孙出来,男女都好,老夫定日日赖在此处,再也不走了!”

    江浔闻言面色蓦地一红。

    沈嘉岁:“.......”

    蔺老不晓得,习武的人耳朵尖得很嘛。

    思绪刚落,她也悄然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