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光阴,实在残忍。
宁清窈容颜未改,宁州生却鹤发丛生,苍老许多,亦不见最初高升时的春风得意,只有满目沧桑和凄然。
他的背,好像又弯了几分。
宁清窈鼻尖忽阵阵酸涩,难言的情绪在心头流淌,缓慢摇头道:“这不是父亲的错,父亲若自责受累,便是我这女儿的不孝。尤其当年,我明明没有死,却要欺骗你、让你伤心重病,甚至是两年都未曾联系,我……”
“阿窈。”宁州生打断她,笑容格外慈爱,“我知道,你是怕哪一日身份暴露,会连累我。只有我是当真一无所知,才能保下一条命,不是吗?”
宁清窈抿抿唇角,没有言语。
气氛多少有些沉闷压抑。
国君品着茶,爽朗开口道:“行了行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阿窈是我们金国的大公主,再也没人能伤害她,以后,我们好日子多着呢。”
“国君说得是。”宁州生配合着挤出笑容,端茶朝他敬道,“往后,阿窈定会越来越好的。”
厅堂气氛似有和缓,宁清窈眸中却浮现出复杂之色,却转瞬即逝。
谢文澈眼眸微微一眯,并没有错漏她一瞬间的情绪,心中莫名有几分不安。
“好了。”宁州生起身,笑着道,“阿窈,你的听雪院,我已经让下人重新收拾过了,既然你和皇后接下来打算住在这里,那不如现在便去看看?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也可来告诉我。”
“哦?那便去看看?”国君倒是饶有兴致,“我还挺想看看阿窈从前住的地方呢。”
一行人便去了听雪院,看着这清雅的院子,国君夸赞两句,便让宁清窈和皇后在此处歇息,自己则和宁州生告辞,打算回使馆去准备回金国的事情。
谢文澈启唇道:“既如此,孤也不多留了,只是尚有一事,想和阿窈单独聊聊。”
宁清窈微怔,眸中闪过丝疑惑,但因是他的要求,还是颔首答应,请他到不远处无人的亭子里。
倒茶给他,她便直接问:“殿下想同我讲什么?”
谢文澈轻轻摇晃茶杯,浅碧色的茶水映出他的眉眼,此刻夹杂着几许伤感和惋叹。
斟酌一番用词后,他抬眸望向宁清窈,似是怕惊扰到她,极轻地道:“陈浔……由我送回去吧。”
宁清窈顿住,原本清淡的面容迅速被痛苦之色侵袭,她强自隐忍克制着,微红眼眸低低“嗯”一声:“好……我和太子同去。”
“不,你……先缓缓吧。”谢文澈道,“我先送他回去,和陈家二老交代一番。”
“这件事本就是我该承受的。”宁清窈摇头,坚决道,“明日,我亲自去。”
谢文澈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见她如此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道:“好,那明日,我过来接你。毕竟……我和陈浔好友一场,我也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好。”
亭内一片静默,两人对坐无言,风吹过时,仿佛在他们间横亘下什么沉重的东西。
许久后,还是谢文澈打破了这沉默,勉强扬起丝笑容道:“好了,那明日一早,我便来宁府,今日你且先好好休息吧,接连赶路那么些时日,你也该累了。”
宁清窈垂眸不语,轻轻摩挲着手腕处的浅淡疤痕,脑海里回忆起那夜林间,陈浔如捧着珍宝般捧着她这只伤臂、小心翼翼为她上药的画面,不由得眼眸发红,却不敢被谢文澈看见。
谢文澈心头五味杂陈,他心中又何尝不难过。
看着宁清窈这模样,他沉默地站立许久,最后也没能说出任何劝说的话,只留下句无力的话:“……好好休息。”
他仓促离开,更像是逃离一般,只觉自己无用至极。
坐在马车上用力抹一把脸,他勉强恢复平静,朝马车外的人吩咐:“去太子府的库房,将孤珍藏的药膏给阿窈送去,她腕上的疤痕……还是今早消掉的好。”
是夜,那瓶上好药膏便送到了宁清窈的桌上。
玉如霜轻轻放在鼻下嗅一嗅,道:“倒是怪好闻的呢。”
春羽从她手中去过,笑着道:“都是上好的药材,又有讨巧的花露,当然香了。”
她拿着药膏到窗前桌旁,轻声对宁清窈道:“姑娘,我给您涂药膏吧?”
“不必。”
宁清窈将书整理好放在旁边,垂眸将视线落在手腕伤疤处,眸中闪过诸多痕迹。
这疤……于她而言实在代表了太多东西,是她曾受辱的不堪记忆,是陈浔始终如一的温柔情意,更是她如今重生的标志。
她……倒是有点想留下了。
“不必祛除疤痕了。”宁清窈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疤痕,“就让我一直看着、记着,永远不要忘记。”
“可这疤……”
斑驳围绕着手腕,实在是有些不好看,也实在太过刺目,反而要让宁清窈记得太清楚。
春羽抿抿唇角,最后向她提议道:“既如此,姑娘就留下这小小一点,再在上面纹一个样子,如何?”
她轻轻比量,大概是指甲大小的伤痕。
“纹身?”玉如霜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纹什么样子的?”
“凤凰?”春羽立即提议,很显然是知晓些许宁清窈的想法,“涅槃重生,意头正好。”
“凤凰那么大,能纹在这么小的地方吗?”玉如霜比划着宁清窈细腕上的那一点点疤痕,歪着脑袋,“全部挤在一起,岂不是很丑?”
“唔……”
这倒是让春羽为难了。
宁清窈轻轻抚过伤疤处,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凤凰太惹眼,不必如此高调。蝴蝶吧,破茧而出,也勉强算得上涅槃。”
“这个好!”玉如霜和春羽同时道。
春羽很是高兴,见她不再坚持留下这许多疤痕来伤怀,便道:“那我帮姑娘涂药吧,姑娘放心,我会给你留下一点痕迹。”
宁清窈缓慢转动着手腕,最后点了点头,道:“也好。”
她确实需要时时回忆这段时日的经历,却也需要保持足够冷静,不能再被扰了心弦。
留一点伤、纹一只蝴蝶,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