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红灯四处悬挂,却已无喜庆氛围,四下里清冷得可怕,席面上都是残羹冷炙,只余几个丫鬟小厮在收拾,显得十分荒凉。
主屋内,郎中坐在床畔,将一枚羽毛从宁州生鼻下徐徐取回,叹气摇首道:“不成了,宁大人肺病发作,已经殁了,请诸位准备后事吧。”
话音落下,室内落针可闻,安瑾跌坐在地,率先哭喊出声,悲痛嚎道:“冤家,怎么就丢下我独自去了!你今年才高升,眼看是仕途亨通顺遂,怎么就忽然病了呢!”
“爹!”宁雅沁扑过去,泪水如断线珍珠般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就这么突然走了,女儿往后的婚事可怎么办才好,你这一走、你这一走,哪里有人能瞧得上我。”
越说,她越是伤心,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宁清窈跪坐在床前,眼眸泛红死死隐忍,却仍流出一行清泪,隔着泪眼朦胧,她冷眼留意着安瑾,却见她虽哭嚎,身子伏地时却隐隐咧开笑容,笑得身形颤颤。
陈浔和谢文澈站在门口,担忧目光一同落在她单薄纤瘦的身影上,心里阵阵刺痛。
“母亲……”
宁清窈抬袖擦擦泪水,微微哽咽道:“父亲遗容尚需打理收拾,您和他夫妻数十年,便请您送父亲最后一程吧,也好和父亲单独说说话,我和妹妹在外招待人,顺便去让人准备寿材,可好?”
安瑾哭声微微凝住,心里尖叫:还要给这死了的东西收拾遗容?!简直晦气!
但宁州生身死,她是府中最尊贵、也是同宁州生最亲近的人,宁清窈提出这说法,也并非为难她,而是出于常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
暗暗瞪一眼跪在前面的人,她用袖子掩住半张面容,抽抽噎噎地直起身道:“是,你说得对,总要让你爹最后一程走得体面些,你去买口好棺材吧,再买些好的寿材,不要亏待了父亲身后事。”
“您放心。”宁清窈道,“事关父亲,我绝不会含糊。”
她拍拍宁雅沁,让她一同出门,将空间留给安瑾和宁州生独处。
宁雅沁伤心欲绝,一心想着前程破碎,竟也顾不上和宁清窈呛声,哭哭啼啼地便跟着出了门,却也没心思招待什么人,只独自躲着去哭了。
宁清窈唤来春羽,将自己小库房的钥匙给她,道:“去取银两,买最好的棺材,请最好的司礼和响器班子,所有寿材都要最好、最扎实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父亲葬礼风风光光,大宴宾,你可明白?”
她眼眸里微微闪烁着暗光,春羽会意,接过钥匙道:“奴婢明白,定然将事情办得妥协。”
“去吧。”
宁清窈又喊来府中大管事,让他将府中红灯笼去撤了,去买白灯笼挂上,又要清理出主厅来做灵堂、再写请帖邀请四方宾、准备宴席……
等等事项,事无巨细,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谢文澈见她条理清晰,并未因悲痛而失去清醒,半是放了些心,办是担忧,怕她是紧绷着弦,待到爆发时便不可收拾。
陈浔同样担忧,上前两步道:“先歇歇吧,你家尚有夫人,不必你来主持承担这些。”
宁清窈微微摇头,道:“我怕母亲不会尽心,会草草埋葬父亲,必得亲自过问才安心。”
“姑娘多虑了吧。”谢文澈也道,“她平日里虽待你不好,可到底是你父亲的结发夫妻,不至于这般狠心,你看她方才哭的……”
“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宁清窈神情冷漠,嘲弄地哼笑一声,“他和父亲单独相处,不打父亲便是万幸了。”
陈浔和谢文澈都从她话里意识到不对:“你母亲……”
“两位请随我来。”
宁清窈走向旁边小屋,示意两人进门。
这间屋子窄小,平日里空出来放些杂物,以及……充作夫妻二人吵架时,宁州生夜晚的居所。
她示意两人噤声,静静立在墙边。
因是从隔壁主屋辟出来的,这墙并不厚,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屋子里安安静静,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见哭声了。
紧跟着,就传出安瑾的骂声:“废物东西,死了都不安生,还要我整理遗容,我呸!晦气东西,一把火烧了便是,有什么可收拾,脏了我的手!”
谢文澈和陈浔眼底浮现出震惊,似是没想到几十年的夫妻,竟能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安瑾还在骂骂咧咧,宁清窈留意听着动静,听她动作不大,没有折磨宁州生,便放下了心。
那边一通收拾后,安瑾又是冷笑嘲弄道:“即便你在荔城立功,又能如何,如今死了,也不过是侍郎罢了,亏你眼巴巴地护着那小贱人,连遗嘱都写给了她,有什么用?也不看看那一个野种她配不配!”
她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带着笑恶毒道:“不过你也别怕,我会好好做好你的身后事,至少将这最后一场戏给演完,从今以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管你阴间事,你也别管我和女儿的人间前程,至于那遗嘱……那贱人的野种也别想拿到半分,你且瞧我如何收拾她吧。”
“八皇子近日不太爱理会雅沁,不过也没关系,等事情结束了,我自有办法将陈家姻缘弄到手,那本也是宁家亲女儿的婚事,和一个外面的野种有什么关系?”
她絮絮叨叨地咒骂,将无数恶毒话语都加诸在宁州生和宁清窈身上,仿佛一个伺机而动的厉鬼,找到机会便想要扑上来啃噬人血。
谢文澈温眸渐渐变冷,陈浔眸中压抑着一点怒火,两人脸色都是奇差。
安瑾似是整理完了,又开始嘤嘤哭泣,推开门去寻女儿去了。
躲在狭小耳室里的三人,许久都未说话,只空气里流淌着足够沉闷和逼仄和气息,谢文澈“啪”一声,将手中折扇给捏断了。
他早知宁清窈在宁家生活不易,今日才算是完完全全了解了,也难怪……她前世会那般依赖谢昀。
深吸一口气,他眸光灼灼地看着宁清窈道:“宁姑娘让我们听这些,是有话想要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