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利感觉到省長发怒了,也知道一个省長发怒对他一个县委书记来说意味着什么。
妥协,有可能自己的担心仅是虚惊一场,而自己的仕途却不受任何影响,但也不可能自己的担心交不多余,工厂倒闭,员工失业,唯有自己的官是照样做。
不妥协,国家的利益不会受损,员工也照常有班可上,自己的仕途有可能到此止步。
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涉入官场时是怎么想的:利用手里的权力多为人民群众谋利益。
王峻岭是他崇敬的上级领导,虽然自己下一步要表达的意见与他的意见不一致,周胜利还是尽量委婉地说:
“省長您听我解释:他到现在还不打算辞职,只是用辞职与政府叫板。他真打算辞职,先前提出辞职我当场同意,他走人就完了,但是他没有,而是到处打电话。
再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是,如果他真的辞职,领导追究责任也追究我一个。我刚刚与县长夏文飞同志交换过意见,我停职他把工作担起来,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同志。”
他万没想到的是,王峻岭听到他的话竟勃然大怒,咆哮般地吼道:“你也打算学崔文学用不干来威胁我?我警告你,你想图清闲门都没有!他如果真辞职,你给我兼着这个厂长,我不会要你离开现在这个位置。”
周胜利刚喊了声“省長”,他马上打断他的话:“听我说完。
你把你刚才说的委派主管会计到承包企业的事情给我做扎实了,然后写一份报告给我。”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上了电话。
这天的晚饭周胜利没有吃安稳,电话竟然一个接着一个,连常清明都给他打来电话:
“这件事可不是你斗公子哥那么简单,斗公子哥你无论输赢都是站在舆论的制高点。
现在的形势是,全国上下都热切地支持改革,投身改革,当领导的,唯恐自己被扣上阻挠改革的帽子。
上面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你要把事件的过程不加任何掩饰地告诉我,我才好决定是制止你还是支持你。”
周胜利又把对王峻岭汇报的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
常清明听过以后,说道:“这件事你要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处努力。
所谓最坏的打算,就是要有崔文学真辞职的准备,向最好处努力是争取用事实让崔文学认识到你们的做法有益于企业的经营管理。
有一点我先提醒你,只要他身上没有人命案件,无论事件演变到何种程度,你们都不要对他个人动用法律手段。”
周胜利表示,“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去做,不会感情用事,涉及到法律的,我会层层上报,由上面决定。我只要营川的经济利益不受损就可以。”
第二天他刚进办公室,王再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汇报说这两天收的红薯干还没有运走,但是去年秋天收的高粮至今高粱酒厂那边没有回款,酒厂还没有把钱付给农户。厂保卫科的事由唐常委给你汇报。
王再道的电话刚挂断,县委宣传部長蔡文香来电话说,全国和省里的几家报社、电视记者想采访您,他们没有明说,估计是与崔文学厂长有关。
她不知道县酒厂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认为这些记者是打算来做负面报道的。
周胜利说:“让办公室的同志带他们过来吧。”
县委办公室本周为周胜利值班的秘书带着记者们进屋时,周胜利已经迎候在办公室门口了。
来的记者有五人,三男两女,代表着四家媒体。
他们有的是单位领导安排过来的,有的是与崔文学私人交情较好,自已决定过来的,目的很明确,为改革家崔文学打抱不平。
秘书把人带进办公室就走了,周胜利招呼记者们坐下,并每人给他们倒了一杯白开水。
记者们是带着成见来的,坐下就开始找茬,两位女记者中生得娇艳的年轻女子说:“你们周书记摆谱不小呀,事先已经通报了,我们进来这一会了还不见出来。”
周胜利把最后一杯水送到她面前,回到主位上坐下,故意缓和室内紧张的气氛,“我站在门口把各位接了进来,又给各位送上茶水,这位美女记者还说我摆谱,是不是算报道失实?”
娇艳女子惊愕地问:“你是周书记?”
“如假包换。”周胜利说道。
周胜利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先用官场话作了开场白:
“给各位作个自我介绍:我叫周胜利,营川县的县委书记,代表营川县委县政府欢迎各位上级媒体的记者前来检查指导工作。”
五人中唯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记者道:“周书记气,我姓付,是东蒙日报经济部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另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记者自报家门:“我性闫,省市场经济导报记者。”
另一位比较丰满的女记者说道:“我姓燕,改革导报的。”
娇艳女记者自报介绍:“我姓柳,东蒙电视台法制栏目主持人,这位吴哥是栏目记者。”
姓吴的记者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满怀着挑衅地说:“林冈地区是东蒙省经济发展最靠后的地区,听说营川县是林冈地区经济发展最落后的县,没想到的是县委书记的办公室豪华程度超过省领导了,看来营川县的经济并不落后。”
说完话,扛起了摄像机拍了起来。
周胜利说:“外面这间是会室,感兴趣的话,里面还有办公室、卧室,都可以拍。
说实在的,我刚调过来一周,对这么豪华的办公环境还不适应。”
他的话说出后,姓吴的记者顿时失去了兴趣,放下了手里的摄像机。
周胜利接着他的开场白继续说道:“我没有听县委宣传部汇报近期集中邀请记者来采访,全国和省四家媒体记者汇集我们这个经济欠发达县,想必有什么重大新闻需要采访,请各位记者抛出题目,我来解答好不好?”
改革导报燕记者率先开口:“我们报社接到读者来信反映,东蒙省著名改革家、营川县酒厂承包人崔文学在营川县的改革工作受到县领导粗暴的干涉,酒厂帐目被封,原料库被封,酒厂被逼停产,给国家财产造成严重损失,在当地造成极为恶劣影响,请周书记围绕我提的问题谈谈具体的过程。”
笑容满面的周胜利突然面带寒霜,冷冷地说道:“燕女士是来自京城的报社记者,你所说的事件应该在昨天下午三时以后,连夜里的时间计算在内不到二十小时,你现在已经出现在我的办公室,请问你是几时、乘什么交通工具离开省城?读者来信又是什么时候到达你们报社?说接到读者来信是你编造的假话。
我虽然不是学新闻的,但也有媒体朋友,大学语文课本里也讲新闻写作,我知道新闻是观、真实,你人还没有到县里,采访没开始,就已经给还没有采访的事实定了性,严重脱离了观报道的原则。
像你这样凭个人主观意志编造假新闻的记者我拒绝接受采访,同时请我们的宣传部门把你此行表现反映给你们报社。
正人先正已,监督别人的人首先要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在这一点上,你们报社看来还缺乏对员工的教育。”
丰满女记者被他一番话呛得脸上青紫,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那个时代没有生活类报纸,各家报纸都是机关报,而且没有多少广告,也没有硬性摊派发行任务,媒体的权威性、公信力都很强。记者被誉为无冕之王,到哪里都是好吃好喝好招持。
地方干部,无论官大官小,见了上面来的记者,有职务的喊职务,没有职务的叫老师,都是他们训人的份,像这样当着众多同行的面被人这样训斥还是第一次。
周胜利没有理会情绪低落的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又转向温和,“请你们省内三家媒体出题。”
其余四名记者,包括姓吴的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在内,身上的傲气陡然消失,三个年轻记者一齐看向姓付的记者,姓柳的主持人说道:“付主任是党报记者,你先说。”
付主任没有推让,说:“我就不说新闻线索来源了,此行就是来调查采访营川县酒厂承包人与营川县党委、政府的矛盾纠纷的。请周书记站在党委政府角度说一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另外三人一齐点头,表示赞同。
姓吴的把摄像机架好,镜头对准了周胜利。
周胜利摆了摆手,“别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