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共性: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
短短十二字,自葛家异地落户,体会的淋漓至尽。
葛天冬未中秀才之前,葛娘子不被村人正眼相待,言语挤兑是常事。
一朝中榜,总算能扬眉吐气,村人背地里险要将牙咬碎。
又见喜月入门带来的那些嫁妆,心头那叫一个酸。
眼馋葛家日子越过越好,有那红眼病的妇人肉里挑刺。
瞥见葛娘子摘艾青回来,故意大声与身旁妇人道:“儿媳妇不在身旁伺候尽孝,娶回来又有什么用?”
身旁妇人酸道:“若换是我,早在镇上享福,还做什么地里活。”
葛婆子性子温吞,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悄声道:“莫与她们置气,没必要。”
葛娘子却是忍不了,凭什么受这窝囊气?
朝地上啐一口,翻白眼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撑的。”
施施然从两人面前经过,眼皮都不带翻一下。
又与葛婆子道:“福气这种事羡慕不来的,有些人这一辈子也只有眼红的份。”
葛婆子无奈一笑,自孙子中秀才,村里人和气许多。
但总有少数一些人不留情面,极是难缠。
自家儿媳妇是个要强的,不肯忍气吞声,时日久了梁子越结越深,不见得是件好事。
抬眼去看那两妇人,果然一脸愤怒,横眉竖目,冷声道:“得意什么?还不是个乡下婆子,累死累活做苦力活,拿不起当婆婆的范。”
葛娘子不受挑拨,冷哼一声,回头道:“没得让人敬重的才拿婆婆的乔。”
说完扭回头笑一声,任身后两人如何再酸,不再搭理。
婆媳处这些年,葛娘子自是知晓婆母心思,待走远,道:“这种人就是抬着她们也不会给好脸,咱又不求着她们什么,没必要低声下气。”
“娘你信不信,咱越是不吭声,越是纵得她们蹬鼻子上脸。”
“我还就不信了得罪了又能如何?真有待不下去那天,我还不稀得在这村里住呢。”
葛娘子怒着说完,又小声道:“若不是咱家还欠着外债,这山上东西能换些钱,我真不耐烦在这村里住。”
科考、回乡、再加上天冬成亲,欠了杨家小二十两。
不过公爹涨了工钱,天冬每年还有四两,再加上地里出息,年把就能还上。
葛娘子没因欠亲家的钱就想赖账,反想尽快还完,日日从早忙到黑,什么能换钱都往家里划拉。
只想着如此一来,自家腰杆子更能挺直。
对喜月这个儿媳妇,她满意的紧,能干且不提,嘴甜又会来事。
越是相处下去,越发能感受她的好。
以及杨宋两家的好。
心中美滋滋的想等还完债,手里存些钱,孙子出世送份拿得出手的礼。
虽说喜月能挣钱,但能帮一把是一把,到时要抱小娃,她这个应婆婆的必须得出力。
这样一想,还就真如宋家大伯说的,搬去他们村里住更方便。
镇上住她是不想的,不能因是儿媳妇的铺子就硬凑过去,没的让人看轻。
也会惹人嫌。
当长辈的,她就一条心愿,儿子天冬过的好,一家子和睦,比面子重要的多。
这样一想,村里那些酸言酸语,她都懒得计较。
更没空计较。
挣银子还债要紧。
回到家,婆媳两人便开始收拾青艾,弄的干干净净,省得喜月再费第二遍事。
次日一早便让葛老爹送过去。
孙子有出息成了亲,日子过的更有盼头,葛老爹那叫一个人逢喜事精神爽。
十几里路一口气走到镇上,都不带喘一下的。
喜月瞧见他背着篓子过来,知是送青艾来,忙去接。
葛老爹径直背去后院,口中乐呵呵道:“不累,这点东西没什么份量。”
篓中青艾看着就干净,喜月知婆母费了心,也不多说什么外道话。
逢年过节多孝顺便是。
葛天冬在县学衣食住,俱都打理的条顺,不叫家里人再费心。
郑婆子看在眼里,笑一声道:“你们这是两好并一好,婆媳两个一个好可不成,总要双方都好,就会越来越好。”
又叹喜月命好,嫁个秀才小郎君,体贴又情重。
婆家虽则穷些,但是知理。
难得的福气人。
喜月笑笑,倒不吝言,尽捡好的说,把婆家人夸了又夸。
葛老爹送完青艾去木铺,杨应和一见他就笑起来:“老爷子,咱接了桩细致活,昨有个管事寻来要几扇屏风架子,这活全赖你老出手了。”
葛老爹笑着说道:“拿了工钱,这都是应该的,天冬留了许多花图,那人家可有提甚要求,咱要尽量让人家满意,真做了富贵人家生意,铺子可就不一样了。”
杨应和笑着点头,葛老爹的话说到他心坎上。
真入了富贵人家的眼,不光有面子,也是说明铺子手艺好,有实力。
他自是希望生意越来越好,毕竟没人会嫌弃钱多。
对石头便有了新要求,会刻还要会画,学业没了指望,手艺可不能松懈。
也方知道葛家培养葛天冬花费了多少心力、财力。
赵春兰与杜巧娘提起石头学画一事,就感慨葛天冬好学且有天份。
自家是算捡到了宝,有了模范例子在,家中小娃不说学个十成,有那五分样子,也就满足了。
杜巧娘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紧,葛娘子不拿捏闺女,嫁过去仍能行事自由。
多少女子羡慕不来。
再有天冬爱重喜月。
嫁人不就图丈夫好、婆家好,如今闺女两样皆得,她是十万个放心。
这年春考,沈易安总算中了童生。
端午时候葛天冬县学归来,提起他在议亲,女方家就是书铺的东家。
那家小女儿比沈易安小两岁,正相配。
书铺掌柜看中他踏实好学,不嫌弃是镇上人家,还托了关系要将他送进县学念书呢。
喜月有些意外,没听到一丝风声。
葛天冬笑笑,不好说沈娘子不是,将喜月揽在怀里,也没了心思说别人家的事。
二人分隔两地,小别胜新婚,好一番浓情蜜意。
待尽了兴,方抱脖枕臂搂抱在一块说起小话。
葛天冬之言皆是思念,早起便思,吃也思,行也思,夜前睡下思念更浓。
喜月便笑,嗔道:“如此满脑子都是我,哪还学的进去?”
葛天冬将她搂紧,脸颊在她头顶摩挲:“真要正了心思,哪会学不进去,入了县学方知天外天、人外人,中举我是没指望的,只想着学业精进,以后谋个好差事。”
喜月笑笑,亦是不敢奢求做个举人娘子,眼下的日子已是满足。
笑着道:“前些日子你的那些花图得了顾大赞,大哥还说要算一份子钱给你呢。”
能帮上家里,葛天冬心中欢喜,笑道:“大哥帮了我那么多,都是一家子,让他不必气。”
喜月知他不是小性爱计较的人,此事不再多提。
笑着说道:“郑婆婆前些日子说你年轻又学问好,难保不会有人惦记,娘听后在家担心的不行,和我说了好几次。”
手攀上他肩头,笑问道:“你先前说刚中秀才被人在县里拦下要招婿,那家人可有甚动静?”
葛天冬轻声笑起来,忍不住捏了喜月下巴,亲昵问道:“你可是不放心?”
他对自己的情意,没人比喜月更清楚。
对他独身一人在外是尽放心的。
却笑道:“自是不放心,这么好的小郎君,万一被人抢了去,人家家大业大,我小门小户哪争的过?”
葛天冬听在耳中,心头欢喜,将人搂的更紧,道:“娘子尽可放心,便是再家大业大,美若天仙,我也不会看在眼里。”
喜月笑嘻嘻,道:“要真是天仙,真能不动心吗?我跟你说头回去仙女湖那边,你可不知道那官家小姐多好看,我看着都喜欢,娶了这样的仙女该……。”
葛天冬拿唇堵了她后面的话。
在他心中,喜月就是他的小仙女啊!
五月中旬沈易安入县学及议亲的事终于传扬开来。
郑婆子立在铺前,与喜月隔着一道柜台说闲话。
撇着嘴巴说:“这么好的亲家,打着灯笼都难找,就这他那个娘还不满意,说什么像入赘。”
“小门小户的她看不上,家大业大的又嫌被人看轻,哪头都想得着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啧啧两声,后又道:“就她这个样子,跟你婆母可差的远了,心眼太小,儿子成了家也难安生。”
喜月虽早就知晓,却没多言,后来上街遇上沈婆子,她拉着喜月连连叹息。
按说孙子有出息,结了门好亲事,她该高兴。
可儿媳妇在家见天阴着脸,她真担心成亲后闹腾。
同是寡母,跟葛家娘子,咋就差别那么大?
是了,得赖郑婆子宣扬,镇上人人都知葛娘子疼喜月,跟疼自家闺女似的。
越是比较,沈婆子心里越是难受。
儿媳妇又想孙子出息,又想拴在身旁。
世上事难两全,可偏偏儿媳妇什么都想要。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过贪心又能落什么好下场?
愁人呐!
八月里,沈易安订了亲,成亲的日子定在年底腊月。
这事与自家无关,杜巧娘并不关心。
木兰大了肚子,她越发操心欢儿和喜月,咋都没个动静?
喜月还好说,总归葛天冬在县里,回来的少。
欢儿和程望日日在一块,咋也没个喜讯?
村里开始有闲言,虽没当着她的面说,但也挺让人心烦的。
山下村还有妇人与亲家母不对付,葛娘子只怕听的闲话更多。
万一再迁怒喜月,可就不妙。
她担着心,吃睡难安。
纵有喜月和众人安慰,也难开怀。
趁着过节,拎着鸡蛋肉食去探,也不要家里人跟着,孤身前去。
葛家仅葛婆子一人在家,院里晒着刚割回来的绿豆,还有些山货及药草。
看到杜巧娘,忙笑着迎进院,端了茶水,随后去叫葛娘子回来。
葛娘子回来时,挑着两篓绿豆,杜巧娘起身笑着与她寒暄,又帮着摘豆荚,放去竹箕上晒着。
她难得来,葛婆子猜到定是有事说,自个去灶下做吃食,让儿媳妇陪着说话。
两家处的不错,杜巧娘又觉葛娘子是爽朗之人,心中所想俱直言道出来。
葛娘子听后笑了笑,喜月嫁进门这些时候没动静,村里的确有闲言出来。
她自是盼着有喜讯,不过小两口不常在一处,这事急不得。
更不会因此迁怒喜月。
她才没这么傻,让外人看笑话。
难为杜巧娘还特意跑这一趟,她当娘的最是理解,万事为子女打算。
为宽慰,她特意道:“外人闲言无非就为挑拨,我若因此为难喜月,岂不随了她们愿,她们背地里定会笑我傻笨。”
“她们越是说,我越是不在意,叫她们气个半死才好。”
这还不够,又拉着杜巧娘的手表心意:“喜月这闺女在外处处说我好,我是疼她还来不及,哪会因为这种事就看她不喜。”
“他们两个还年轻,咱且放宽心等着,以后不愁抱不到。”
杜巧娘见她说的真心实意,这才安心。
此后也不再多提这事,只待顺其自然。
冬月里,欢儿先有喜了,喜月肉眼可见娘长舒一口气。
可算了她一桩心愿。
腊月初沈娘子来订喜糕,对着喜月笑脸,她笑的勉强。
若早知道儿子亲事落在县里,还不如早早向喜月提亲,至少能在眼前,亦不会被亲家轻视。
心中又羡慕葛天冬中了秀才,自家儿子明明学识也不差,咋就没那好运气?
暗叹几声,付了订金,闲话几句方离去。
她眉间没有多少喜色,让欢儿看的皱眉,嫁到这样的人家糟心事定不会少。
左右与自己无关,也不多评判。
几日后,来取糕的正是沈易安,行径稳重许多,不再似当初滑稽模样。
喜月笑着道恭喜,他微微一笑,道:“递了喜帖给天冬兄,到时一定得前来。”
喜月道好,他瞥到欢儿,温和笑笑大方打招呼。
欢儿笑着回他。
三人说几句气话,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