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本就是我惹来的祸乱,自当我来承担,不会让妙春堂蒙受不白之冤。”
云书清让冰华将中年妇人带进来,中年妇人依旧骂个不停,然而当她见到云书清时,立即就怂了。
面前这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穿着打扮不俗,浑身的气质也非寻常人家培养得出来的。
中年妇人对着云书清点头哈腰,转头看向床上的孕妇,恶狠狠的说道:“你这懒妇,还不快下来随俺回家。”
冰华见中年妇人要去拉扯孕妇,挡在二人中间,“你这大婶好没道理,没看到你儿媳妇病成这样吗?还想着强迫她下床?”
中年妇人见冰华只是丫鬟的装扮,但是亦非寻常府邸的丫鬟,气气的说道:“姑娘有所不知,俺这儿媳,一贯喜欢偷懒拿乔,这会儿指不定是装的呢。”
冰华嗤笑:“刚刚还在外面嚷嚷你家儿媳在妙春堂摔倒,让妙春堂赔钱呢,怎么这会儿反倒成了你儿媳的不是?打量着我们好糊弄呢?你儿媳都还没张嘴呢,我们倒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躺在床上的孕妇望了中年妇人一眼,“妾身不愿跟婆婆回去。”
中年妇人横眉竖眼,“不跟俺回去,你还要跟哪个野男人回去?”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就连冰华这个未出阁的少女都蹙起了眉。
孕妇虽然面色蜡黄,看着周围的人,却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我嫁给你儿子五年,生了两个女儿,肚子里的这一胎,你找人算过又是女孩,在我怀孕这段时日,我除了下地种田,家里十几口人的衣服都是我来洗。她已经将我的两个女儿都卖了,还找了外乡的婆子,说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再卖给她。”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众人都猜到这孕妇在家中必定受尽了委屈,却不知道她的婆家居然这样苛待她。
“就连我娘家贴给我一些银子,让我买些补品,每回银子都被我婆婆抢了去。”
中年妇人急忙出声:“你胡说什么,可别在外面乱嚼舌根,毁了我的名声。”
冰华据理力争:“你看你儿媳妇的样子,你们若真的待她好,她至于瘦成这样?都快足月了,肚子却还这么小。”
“那是她怀孕时候吃不下东西,又不是俺们虐待她。”
冰华翻了个白眼,“糊弄傻子呢。”
中年妇人也被惹急了,“横竖俺是她婆婆,她孝敬俺是应该的,她肚子里怀的是俺们家的孙子,她就应该跟俺回家。”说罢,将冰华往旁边一推,要去拉床上的孕妇。
冰华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云书清见自己的人被欺负了,当下有些微恼,她都舍不得对自己的人说重话,这个粗鄙的婆子又有何资格?
“寒月,给我将她打出去。”
中年妇人见走过来的是另一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心里也不发憷,然而这可就低估寒月了,寒月是暗卫出身,身手虽比不得成玉、斩岳,但是对付她一个好吃懒做的妇人还绰绰有余。
寒月轻而易举的将中年妇人提溜着扔到了大街上,刚刚瞧热闹的百姓还未散去,纷纷指着躺在地上的中年妇人议论纷纷。
中年妇人揉着老腰,还要冲进去讨说法,妙春堂岂是那么容易欺负的?管事站在门口,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管事的这么一解释,众人已然明了事情的真相。
妙春堂在京城的口碑一向很不错,众人都选择了相信妙春堂。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那中年妇人,“这不是住在俺们巷子里的刘婶子吗?哎呦,我可记得她,上个月她刚把自己的两个孙女儿给卖掉,她儿媳妇都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还得伺候她,饭都要给她端到床上。真是作孽呦,她还有两儿子打光棍,大家可得记住了,千万不能将自家姑娘嫁到他们家去。”
众人望着中年妇人,连忙退后三尺。谁人不疼自家闺女,谁人愿意看着自家闺女往火坑里跳?
中年妇人急道:“王翠蝶,你不要胡说八道,当心俺撕烂了你的嘴。”
妙春堂管事冷眼旁观着面前的闹剧,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恐怕妙春堂今日是无法再做生意了。
正当中年妇人还在张牙舞爪的时候,她的儿媳孙氏被人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
“婆婆,你还是回去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孙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中年妇人,“你卖掉了我的两个女儿,还算计着卖掉我肚子里未出生的这个。这么多年来,我给你们钱家做牛做马,服侍你们全家十四口人,我也过够了这种日子。既然你无论如何对我这个儿媳都不满意,那么……”
孙氏顿了顿,闭上了眼睛,却仍然坚定的说道:“不如就让我与你的儿子和离吧。”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大梁对女子终究是苛刻的,纵使刚刚所有人都在唾弃中年妇人,却也没想着,其儿媳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和离的要求。
向来只有男子休妻,没有妇人主动提出和离的。
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孙氏原本也是没有那个胆量。
虽然她曾经设想过无数回,如果有一日在婆家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她该何去何从,但是从未想过要与丈夫和离。
也是刚刚云书清单独与她说的话。
“你可得想好了,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婆家,值得你回去吗?如果你跟她回去了,往后她不仅不会善待你,还会变本加厉,觉得你好拿捏,越发的欺负你。包括你腹中的孩子,有这样的祖母,恐怕也不是什么幸事吧?”
“你若想摆脱从前的生活,别人帮不了你,只能你自个儿强大起来,现在选择权全在你手上,只要你做好决定,我便会帮你。”
也是那个看似淡漠,但是每句话都说到她心坎上的小姑娘,才让她下定了决心。
即便说出和离这个想法不会被人理解,即便被人戳戳点点,她也豁出去了,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多灾多难的孩子。
中年妇人似乎没听清自己的儿媳妇说了什么,睁大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孙氏,好半天才指着孙氏的鼻尖怒骂:“你,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娼妇,你翅膀长硬了不是?没了俺们老钱家,你要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去?”
这话骂的着实难听,就连那一向讲究和气生财的妙春堂管事都觉得刺耳。见中年妇人要扑过来推搡孙氏,连忙让人架住她。
“这里是妙春堂,不是你们家的堂屋,可由不得你撒野。既然这是你儿媳妇做出的决定,你应当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
话说得好听,敢情闹着要和离的又不是你儿媳!这话中年妇人只能心里面说说,不敢表露出来。
她照旧看着孙氏,“你要不要跟俺回去?你要是跟俺回去了,俺就保证不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卖掉。”
“你这妇人,说大话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一道带着奚落的声音传出来,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来人真是冰华,是听了云书清的话,出来给孙氏撑场面来的。
“原本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孙儿,你合该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怎么,到了你们家,不把孩子卖掉,儿媳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了?再者,按照你这话,是不是等你儿媳妇生产完,她又该下地干活?给你们当牛做马,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冰华虽是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但是毕竟身后有王府撑腰,底气十足,一番话说得又响亮又犀利,中年妇人反驳道:“她是俺儿媳,俺什么时候亏待过她?”
“我生完二女儿第三天,便挽起裤脚下田收麦子,用冷水洗全家上下的衣裳,你敢说没这回事吗?”孙氏看着自个儿的婆婆,从前受过的所有委屈,她都默默的搁在了心里,从前没有反抗不代表她认同婆婆的做法。
“你无非就是见我生不出儿子,所以才一再压榨我。”
孙氏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心里面已然好受许多。
中年妇人嘴唇颤抖着,嗫嚅着说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来呢?”
这个世道的人大多是重男轻女的,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话也都沉默了。
一个新妇能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除了娘家的实力过不过硬,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看自个儿能不能生出男孩,为婆家传宗接代。
云书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在21世纪,尚且还有不少人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更不必说在这民智尚未开化的古代。
冰华气得浑身发抖,她自个儿就是家里穷,为了供小弟读书,爹娘将她卖了,推己及人,她更加痛恨眼前这面目可憎的妇人了。
“你嫌弃你儿媳生不出儿子,你这么看不起女孩,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呢?”冰华怒气冲冲道,“既然你嫌弃你儿媳生不出孙子来,那你正好放你儿媳走,给你儿子再娶一个媳妇,到时候你想要多少孙子就有多少。”
妇人岂会放他们走,他们家里穷,好不容易才给大儿子娶了媳妇,儿媳妇要是走了,家里岂不是就少了一个劳动力?她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