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与沈初相认的事,隆庆帝是知道的。
他特地询问了暗卫,当时现场太过混乱,暗卫没有靠得太近,说是因为沈初应考飞鹰卫的事起了争执。
他想十三年前,沈默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侥幸逃过一劫,应该不会知道太多。
却没料到沈默竟然记得所有的事。
隆庆帝心底瞬间闪过一抹懊恼,懊恼没有让暗卫第一时间将沈默灭口。
脸上却故意露出一抹震怒。
“胡说,朕什么时候下旨绞杀过镇国公和陆家军?”
“沈默,兹事体大,你可不要乱说,十三年前你还只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再说周奇是奉命驰援陆家军,又怎么会绞杀陆家军冒领军功?”
“当年周奇所带的益州军很多都是陆家军的旧部,他们怎么可能向旧日的同袍挥刀?”
“简直一派胡言,朕总不能凭你两句话就治罪安定侯吧?”
安定侯心底升起一抹得意。
他不是没听说近日外面文人士子们的议论,但那又如何?
当年他确实是奉了陛下的口谕,陛下心知肚明此事,自然会维护于他。
何况当年他带的益州军,确实有不少人是陆家军的旧部。
那些人也都挥了刀,如今也都升了职,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家族前程,他们也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又没有证据,陛下又能维护他,谁也不能坐实他的罪证。
他安定侯府的前程稳稳的。
安定侯出列,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陛下,臣当年奉命驰援凉州,不眠不休,赶了整整两日的路。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臣赶到的时候,凉州城已经血流成河,成了一座死城。
这些年,臣每每想起此事,便心痛懊恼,不能入眠。
臣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当年臣跑得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赶到凉州?
或许那样就能阻止凉州屠城的悲剧发生?
总归是臣慢了一步啊,若是陛下因此治臣的罪,臣愿意领罚啊。”
安定侯跪在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不少大臣纷纷为他出言辩护。
“安定侯虽然慢了一步,但他却带兵赶走了北戎人啊,居功至伟啊。”
“是啊,此等大功足以盖过救援不及时之过了,何况益州到凉州有将近四百里路。
安定侯带大军赶路,两日便赶到了凉州,这速度令人惊叹,怎么能说救援不及时呢?”
“事发当年,这位沈默小公子才七岁吧?想来是受了惊吓,记忆出现了混乱也是有的。”
“还请陛下明辨啊。”
隆庆帝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站在隆庆帝这边,眼中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众位爱卿所言极是,沈默你那时年纪小,记错了也是有的。”
“朕顾念你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便不计较你敲登闻鼓的罪过了,先行退下吧。”
“陛下。”沈默上前膝行一步,“草民不是胡说,草民有证据。”
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纸,捧在手上,急切地喊道:
“陛下,这些都是当年参与驰援凉州的益州军的证词,他们亲口承认了,是陆家军打退了北戎人。
而且也承认了是他们在周奇的逼迫下,屠杀了陆家军。
这上面都是他们的供词啊,如果陛下同意,他们愿意当面作证。”
隆庆帝脸色大变,倏然看向安定侯。
安定侯也十分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默手里的纸。
不,这不可能。
那些人也参与了屠杀,他们怎么可能自己认罪?
难道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不在乎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与前程的?
他不相信。
一直没说话的裴渊忽然嗤笑一声,冷冷看着安定侯。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做了亏心事,都能心安理得地度过往后余生。
因为他们有良知,他们有情义,就算是被迫做了违背道义良知的事,他们也会有懊悔之情。”
对于那些和陆家军有着袍泽之情的人,虽然当时他们迫于周奇的命令,迫于身家受到威胁,咬牙挥下了屠刀。
但他们却在过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承受着内心良知的谴责。
他们夜不能寐,闭上眼就能看到当年的惨状。
有些人甚至不堪承受这种痛苦,在事后选择了自尽。
剩下的人,也在一日日的煎熬中,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所以裴渊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有些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说出了事情。
而有些人在挣扎过后,选择了说出真相。
他们说或许说出来,日后就能睡个安稳觉了,等到了地下也有脸向曾经的同袍跪求原谅。
安定侯脸色铁青,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也不知是从哪里搜刮来的胡言乱语,就敢拿到陛下面前来污蔑本侯的清白。
本侯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任何污蔑。”
他转头看着裴渊。
“倒是睿王殿下你,口口声声支持沈默,你安的是什么心呢?”
“哦,我想起来了,镇国公是睿王殿下的亲舅舅啊,怎么?殿下这是想为舅舅鸣不平?”
“唉,镇国公已经过世多年,平日里还真没注意,说起来,睿王殿下的长相真是越来越像镇国公了呢。”
这话说得隆庆帝瞳孔微缩,目光一寸寸梭过裴渊。
裴渊此刻正侧身站着,从侧面看过去,他的侧脸弧度几乎与镇国公一模一样。
虽说外甥像舅,可老六未免也太像了些吧?
这时,恒王突然站出来道:“父皇,有件事儿臣越想越怕,实在不敢再帮着隐瞒了。”
“你瞒了朕什么事?”
恒王跪在地上,一脸懊恼。
“前些日子,儿臣的母妃盘查宫里的旧人,想着放一批年纪长的宫人出去,赏一些银子,恩典他们回乡养老。
谁知道竟然在冷宫查到一位老嬷嬷,这位老嬷嬷先前曾在玉妃娘娘跟前伺候过。
这位老嬷嬷告诉了母妃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说......”
恒王看向裴渊,面露迟疑之色。
隆庆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催促道:“她说了什么?”
恒王道:“老嬷嬷说真正的六皇子早就死了,后来养在宫里的六皇子其实是玉妃娘娘的侄子。”
他指着裴渊,大声道:“父皇,他根本不是我的六皇弟裴渊,而是十三年前的镇国公世子陆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