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再次醒来时,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便看到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
落在脸上的雪花化成了水,冰凉凉地沿着脸颊往下流下来,流到了脖子里,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你醒了。”
前方响起一道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身披藏蓝色缎面镶狐狸毛披风,缓缓转身看了过来。
沈初不由瞳孔一缩。
“景王?”
男人正是南越景王上官夜,他微微挑眉看着沈初。
“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沈初扶着树费力爬起来,朝四周看了一圈。
远处雾蒙蒙的,但依稀能看出山的轮廓。
他们在一片树林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看起来是一处树林中。
有些眼熟。
不远处传来响亮而又哀伤的唢呐声。
沈初踉跄着走到景王身边,探头往下看去。
这才发现他们是在一处半山腰。
山下送葬的队伍正是“她”的送葬队伍。
一行人正踩着雪往上走。
沈初瞳孔微缩,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朝右边看去。
果然在树林外,正是沈家的祖坟。
她是宁安侯府的女儿,按理说不能葬入沈家的祖坟。
但是宁安侯府现在已经没有族人了,她的身后事是师兄们给她办理。
师兄们知道她的心愿,自然想将“她”葬入祖坟,让她能陪着爹爹,陪着娘亲,陪着祖父母和几位兄长。
沈初转头看向旁边负手而立的景王。
“景王殿下把我掳来,想必不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自己的葬礼吧?”
景王抬手轻轻拂落鬓边的落雪,嗤笑一声,神情嘲蔑。
“你死不死,葬不葬的,关我屁事。”
说话还真是冷情。
沈初认真打量了一下上官夜。
这位南越景王年纪大约三十五六上下,脸色泛着点不健康的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底泛着深沉的冷冽。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鲜活气息,整个人看起来阴郁冷漠,跟个活死人似的。
想起他先前打听师父行踪的事,沈初心中微动。
“你是想利用我的葬礼引我师父出来?”
景王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呵。
“本王调查过了,你是她最宠爱的徒弟,这些年她四处游历,带得最多的就是你。
如今新科状元,御史大人沈初被火烧死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本王不信她不会来祭拜你。”
沈初心中了然。
“所以你先前故意拦截我,不让我追上师兄们。”
“自然,葬礼都办了一半,你突然跑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没死。
这场葬礼自然也就不用举办了,本王寻找多年,岂能容你破坏?”
沈初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几乎丧失了理智。
被洛衡囚禁七日的憋屈,气愤。
看到裴渊娶别人的心痛,委屈。
看到师兄们被蒙在鼓里,悲痛地为自己办丧事的憋闷与难过。
耗尽内力冲破穴道的疼痛与疲累。
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个人真是有大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为了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算计,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死活,以为全天下人都得为你的目标让路吗?
老天怎么不来个人劈死你这种自私自利,阴狠歹毒的小人。”
上官夜悠悠转头看过来,目光阴鸷,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本王有大病?”
沈初......
就离谱。
听不出来自己在骂他吗?
“你真有大病?你用我的命吊我师父出来,不会是给你治病吧?”
上官夜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目光又转向下方的丧葬队伍。
“在本王眼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你知道是哪两种人吗?”
沈初茫然地摇摇头,“什么?”
“一种人是本王的人,一种人是蝼蚁。”
他斜了沈初一眼,神色鄙夷。
“尔等皆蝼蚁,本王为何要去考量一个蝼蚁的性命?”
沈初.......
这个人是真的有大病。
而且病得不轻。
若不是被洛衡关的那些日子,身上被搜刮得太干净,但凡她身上有一包大师兄配的药,她都想撒在上官夜的脸上。
等等。
“我师父是这两种人中的哪一种呢?”
上官夜瞳孔微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有怅惘,有悲伤,有懊恼,有.....但很快又恢复到面无表情。
他薄唇微抿,冷冷看向沈初。
“想套本王的话,你还嫩了点。”
沈初暗叹一口气,眼看着送葬的队伍上了山,距离沈家祖坟越来越近。
她琢磨着该怎么向三师兄他们求救。
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上官夜冷哼。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逃跑的主意,在这场葬礼结束之前,你不能出现。”
沈初苦笑,“你看我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力气逃脱?”
她说着忽然惊呼一声,神情错愕地看向上官夜身后,失声喊道:“师父。”
上官夜神色骤变,转身看过去。
就是现在。
沈初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上官夜从半山腰推了下去。
然后飞快转身朝着树林外跑去。
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她就能遇到三师兄他们了。
偏偏这时,洛衡出现在了树林外。
他脖子上缠着厚厚一层白布,神情阴狠,双眼猩红,状若疯魔。
“阿初,你宁愿伤我也不肯跟我离开么?”
沈初不敢和他纠缠,果断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洛衡追了上来。
沈初只觉得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她太累了。
偏偏这时,一股剧痛从腹中传来。
雪后的山路有特别滑,沈初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地沿着山路滚了下去。
她抬头只看到洛衡惊恐的脸。
身子跌跌撞撞,往下滑落得非常快,沈初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闪过裴渊穿着大红色的新郎服,一步步走向花轿的情景。
她死死护着肚子,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孩子们,对不起。
娘亲可能要带你们一起离开这个世上了。
绝望至极时,有人忽然扑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滑落的速度一顿,两人都狠狠撞在了旁边的树上。
她清楚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紧接着钻心的剧痛从肩膀处传来。
眼前出现了一抹火红的身影蹲在了她的身旁,声音柔和。
“阿初。”
沈初眨了眨眼,眼泪簌簌落下来。
“师父。”
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