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十里洋场,关不住我一身媚骨 > 第165章  她好像盼着我死
    “轰”

    刺耳的撞击声伴随着剧痛猛烈袭来,我本能地闭上了眼。

    失控的车子打了个旋儿,囫囵着颠倒翻了个身儿,而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间,眼中分明有序的景象和身子一并反倒了方向。

    天仿佛低了下来,严丝合缝地压在我的眼皮上,一点儿光亮都看不见。

    浓重的血腥味儿先一步在车厢内弥漫,可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木僵的身子酥麻无觉,像冬天被倒吊的冻鱼棒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一瞬,或许是三五分钟,我慢慢感受到了疼。

    原来,血是我自己的。

    像是溪水潺潺流过面颊,留下一道粘稠的水渍。

    当下,我只觉得疼,头疼。

    四肢已被变形的车厢挤压着揉在了一起,一个冷硬的物件正直直地戳着我的后背,大约是车座上的什么零件儿。

    紧接着,迷离的昏暗之中,尖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并被灌耳的风放大。

    有人大喊救命,有人抱头狂奔,脚步声杂乱如雨,叫喊声如海上浪潮。

    混乱中,有人兴风作浪开了枪,街上更乱了。

    “傅……傅戎焕!”

    我像个无头苍蝇,扭着唯一能动的脖颈,虚弱无声地喊着。

    其实,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儿。

    气若游丝的叫喊耗尽了我最后一点力气。

    我不记得是何时在某本书上看过一句话,说,失去感知的人意识空泛,就像一团吸饱了水后被丢进大海里的棉絮。

    愈重愈轻的意识被浪潮推搡着漂浮,膨胀的棉絮身子被模糊的饱满填满着。

    痛楚施加给我的缥缈像梦一样不可触碰,但比梦更加轻盈。

    不久后,这份轻盈消失,感知回来了。

    有人在敲击车厢,将我往外拖,被揉压过的身子在强行舒展,我痛得呜咽。

    而这呜咽不受控,是本能的身体反应。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痛感的摧残迫使我在黑暗中清醒了过来。

    我依旧睁不开眼,浑身上下也像是被尖针密密麻麻捉扎了一道。

    而后,混沌的脑海忽然挤出一抹鲜明。

    一副陌生的画面反复跳动,我恍若置身于出了故障的放映院儿中:

    冬日的四合院里,墙角枯草支楞,白净的雪为灰色的院子添了多一分冷寂。

    一个身子佝偻,背对着我的老太太将一身姿曼妙的长发女人送到了堂屋门口。

    “小姐好走,天冷儿,你步子慢些,老院子里积了雪,我腿脚不灵,就不远送了。”

    “是,今儿天冷风寒,您快些个回去吧。”

    天气极寒,说出的话变成了打着旋儿的白气。

    长发女人柔声如羽,单是一道不露正面,裹着袄子的颀长背影也俏丽非常,惹人遐想。

    不消多想,她肯定是个出身不凡的标致姑娘,

    一是穿着奢贵,二是她举止得体。

    即便是穿件普通的破袄子,我也觉得她不同寻常。

    一般的人家养不住这样的幽兰气质。

    她拢着外罩,一面躬身告辞,一面又摸出个沉甸甸的锦囊。

    “事情就麻烦您了,还望您多操心几分,钱不多,但是个答谢,请您务必收下。”

    说完,她急急转身,奈何脚下不稳,猝不及防地被雪滑了一下。

    雪薄,挨着地面的那一层已经成了冰。

    老太太不仅没有担忧,反倒心情大悦,一手倚着墙壁,哈哈大笑起来。

    “这石头路是家里老头子非要铺的,平时走着就凹凸不平,硌脚,我早就使他换了,可他脾气犟,所以我只能耐着脾性,全当按摩足底。

    可这大雪一盖下来呐,这圆乎的石头就变成了欺生的坏孩子,就算是身上有些功夫底子的练家子来,怕是也遭不住,高低得滑一脚溜儿。”

    女人踉跄摆正身子,也跟着咯咯笑。

    我满心疑云,猜不到俩人的关系。

    亲呢但恭敬,亲近但守礼。

    虽看不着五官,但横竖二人都不是母女,倒像是……是一对颠倒了身份的主仆。

    对,应该就是主仆。

    长发女人是主,老太太是仆。

    “是,不过这是我的错儿,将才我应该顺手把雪扫了的,不叫这石头有机会结冰滑人。”

    老太太急忙朝她摆手,将话接了过去。

    “哪里话,你是,怎么能让你动手呢?还是怪我懒神,本来早上就扫雪的,可是天儿冷啊,身子也生了惰性,一懒就懒到了下午。”

    女人一动不动,待老太太说完话,腕子一扭,利索地褪下了保暖的皮手套。

    老太太慌了神,扒着墙站稳站定,伸出一只手来阻挠她。

    “哎哟,您是,怎么使得叫您劳动,快,快些放下,快放下!”

    女人不理会她虚为委蛇,身子一抹,避开了老太太的抓扯。

    她将手套塞进了随身的皮包里,转身便去了廊下,抄了一柄铁锹和笤帚过来。

    腿脚不便的老婆子抠着墙打哆嗦,依旧没露出正脸。

    她急得跺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翻来覆去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

    这没来由的故事如亲身经历般在我脑海中滚动,且每次露出的细节都不一样。

    第一遍,我看出二人是主仆。

    第二遍,我看到长发女人虎口处有条狭长的疤痕。

    第三遍,我看到老婆子脚上挂着一条锁链……

    这究竟是哪儿来的记忆?

    记忆里的主仆与我有何关联?

    我不知道。

    意识朦朦胧胧,又过了许久,我隐约听到窸窣的说话声。

    听不明朗,声音嗡嗡的一团,像是在我脑袋上罩了个陶瓷罐子。

    但细细听着又有些熟悉,像是楼伟明。

    闷重、急促的脚步不断交叠着落在我身边,在空荡中回响。

    脚步停歇后,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接着,她开口呼唤我的名字。

    “李青霜。”

    是林巧儿,她的声音染着哭腔,又哑又轻。

    我迫切地想醒来,我想让她别哭。

    于是,我疯狂汲取着她掌心的热度,想方设法,想从她温柔的,若有似无的触碰抚慰中找到回应的法子。

    可这一切依旧是模糊的,像真的,又不像真的。

    又过了很久,意识里的模糊灰暗渐渐成形。

    终于,我挣脱了这凝重、粘稠,如池中淤泥一样的梦的缠绕。

    当我掀开眼皮时,入眼的人是二姨太。

    她一脸青黑,沉沉地打着哈欠。

    我木讷地转着眼珠,想分辨这是何地。

    脖子动弹不得,狐疑扫视一圈后,我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她身上

    一身紧致黑色丝绒滚边旗袍,勒出胸脯的丰盈。

    略厚重的脂粉被热汗消融,脏扑扑堆挤在鼻翼两侧,头发却依旧精致。

    她自顾自地拿了个苹果,低头才见我撑开眼皮。

    “活了,你你你,你竟然活过来了,醒……醒了!”

    活了?

    我几时是死的?

    她好像很盼着我死?

    二姨太双眼鼓如牛眼,颤着合不拢的嘴皮子。

    她惊魂未定地揉了一把脸,而后丢了苹果,同手同脚地往外跑。

    “医生,大夫,人醒了,醒了!”